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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礼物

景帝纪事 非言非默 11470 2024-11-18 17:51

  卫衍眼看着官船离京城越来越近, 想到用不了多少时日,他又会落入往日那个可怕的境地, 他的心中愈加惶惶不安。这段时日出行在外,那些不堪的旧事被他刻意压制在内心深处, 尽量漠视遗忘维持平静的旧日模样,就好像那些不堪只是发生在梦魇中而不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他就像躲在乌龟壳里的乌龟,只要不探出头来,就觉得自己是很安全的。但是随着京城的接近,乌龟壳上渐渐出现了裂痕,祁阳府码头上的那个清晨,简直就像是有人用个大锤子在他的乌龟壳上狠狠砸了一下, 直接把他的保护壳砸得粉碎, 露出了脆弱的本体。

  他仔细回忆那夜意识迷离之际皇帝陛下在他耳边的那些谆谆嘱咐,想起皇帝陛下当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根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定了定心神才开始小心计算自己这趟出门到底犯了皇帝哪些不许。

  当然计算的结果是令人绝望的,基本上一二三四五每一条他都犯了。卫衍预料到回京后会遭受到的那些惩罚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趟出门一下子犯了这么多错, 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从皇帝陛下的榻上爬下来?

  如果可以,真不想回去。

  卫衍呆坐着考虑对策的时候忍不住冒出了这个念头。当然这仅仅是他惶恐不安时的痴心妄想,先不说家人朋友他放不下,就算他只有孤身一人,并无家人朋友的负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也不是说说好玩的。哪怕他跑到深山老林里面与野兽为伴,只要皇帝想抓他肯定也能抓到的。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境况恐怕会比现在惨上千倍万倍。

  跑是不能跑,也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去应对。或许过了这些日子皇帝已经有了新欢?卫衍突发奇想,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快死的心又活了一半。皇帝当时说过只要有了新欢就会放了他,他这次出来这么久,皇帝应该有了新欢吧,只要皇帝有了新欢肯定没空再和他计较。

  这么一想,卫衍又开始觉得前途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灰暗。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很多时候是有道理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命人降了半帆,尽量拖延到京的时间,仿佛他晚到一天皇帝有了新欢的可能性就会更多一点。

  就这样磨蹭磨蹭又磨蹭,等卫衍一行人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官船靠岸时时辰还早,卫衍估摸着这个时辰皇帝还在早朝,就先回府沐浴更衣打理整齐,给大夫人请过安后,又去母亲膝头磨蹭了半天。陪着母亲用了午膳,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看着时辰已晚,实在是磨蹭不下去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入宫去复旨。

  皇帝陛下不是在御书房召见他,也不是在日常办公的昭仁殿召见他,竟然是在寝殿召见他。卫衍在门口听到内侍的通传后脚步就开始沉重起来,等好不容易挪到了寝殿门口,又在门口徘徊上了,一会儿整整冠帽一会儿理理衣襟,死活就是不肯抬脚往里跨。

  “卫大人请放宽心,陛下这几日心情极好,只要公事办妥了,其他的事情想来陛下不会和你多做计较的。快进去吧,如果让陛下等急了恐怕真的要动怒了。”他踌躇不已的样子大概连守在门口的高大总管都看不下去了,悄声出言宽慰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或许也可以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了高大总管的话卫衍如醍醐灌顶般突然醒悟过来,其实他先前的忐忑不安根本是在自寻烦恼。

  他这趟差事完成得虽然不敢夸口说完美无缺但也是稳稳妥妥没有出什么纰漏,就算皇帝再挑剔除非他是想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否则的话根本挑不出什么错来。

  至于别的事?那些事根本就不是一个君王应该对臣子做的要求,皇帝说那些话的时候肯定没有当真过吧。他竟然会为皇帝在榻上的调笑之语担忧不安了这么久,也未免是太蠢了。而且皇帝这几日心情极好,莫不是他这些日子的祈祷终于成真了?皇帝如今有了新宠爱的人所以心情极好?卫衍仔细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卫衍的心态已经大变,整个人的精神气势也焕然一新。高庸见他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打动了他,不过他既然肯乖乖进去了,高大总管也就不再多言了。

  寝殿里面很安静。

  皇帝陛下没有着朝服,只穿了件轻便的常服半卧在靠近窗边的短榻上眯着眼休息,早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在他身上,留下一身斑驳的光晕。他的脚边有两位宫女正坐在软墩子上给他敲腿。那样的情景安静祥和犹如一幅温馨的图画。

  卫衍这时候更加确信高大总管所言不虚,皇帝此时心情极好。很久很久以前,哦,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也就两三个月以前,只是卫衍自己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皇帝心情颇佳的时候,也喜欢偷得浮生半日闲,安安静静地半卧着晒太阳。偶尔轮到卫衍留值的时候他的眼前也会出现这样的情景,那时候阳光照在皇帝俊美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虽然在这种时候卫衍不敢盯着皇帝看,但是每一次都会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上一眼。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在卫衍的心里,年轻的君王永远像天神一样,只可仰视膜拜不可接近。只是后来发生的那一切犹如一场梦魇,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卫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发呆,凛了凛心神,压下脑中的纷乱杂念,恭恭敬敬地上前俯身请安。

  “爱卿平身。给卫大人赐座。”皇帝的前一句话是对他说的,后一句则是对旁边伺候的宫女说的。

  卫衍低着头,看不见皇帝的表情,不过感觉得到他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缕柔和慵懒的味道,那是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皇帝的心情真的很好。卫衍再一次确定,多日来的不安终于一扫而光。

  很快有宫女搬来个小圆墩放在榻前,请他入座。卫衍告罪后坐下,开始一五一十地向皇帝禀告此次去幽州的各项事宜。皇帝陛下闭眼聆听,偶尔会微微颔首表示他在听着却始终没有提什么问题。等到卫衍的禀告告一段落,等着皇帝开口询问,偏偏皇帝陛下就是不肯开口。

  安静的寝殿里面本来就只有卫衍一个人的说话声,突然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那两位正在为皇帝敲腿的宫女在这诡异的氛围里面甚至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声。

  “陛下?”沉默了大概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卫衍终于察觉到不对,低声询问。

  “爱卿说完了?”皇帝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在等他继续说话。

  “是。”虽然皇帝脸上的表情让卫衍觉得很奇怪,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是”。

  “没有其他事需要禀告了?”皇帝又问了他一次。

  “是。”

  “爱卿还是好好想一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再来回朕的话比较好。”

  卫衍闻言沉默了片刻。公事他可以肯定没有遗漏,至于那件事,不说也罢,终于还是回答:“臣想过了,没有。”

  “既然如此,朕只能帮你好好回忆回忆了。”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的口气里面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遗憾,不过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光看他嘴角的笑容,就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很高兴能有机会“帮忙”。

  “陛下……臣不明白……现在还是白天……”卫衍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最坏的方向,试图做垂死挣扎。

  但是他的垂死挣扎注定了是没有用的,因为皇帝已经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退下去,然后起身向他走来,拉住了他的手腕,用温柔至极的语气说道:“朕会让你明白的。”

  那种温柔到可怕的语气,让卫衍在温暖的殿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景帝自上月中旬以来心情就极好,就算看了暗卫送上来的那些密折,知道某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胆大妄为胡作非为,他的好心情依然没有打上折扣。他一边笑意吟吟地将暗卫送上来的密折当作政事之余的消遣看,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卫衍返京的时间。纵使后来卫衍返京的时间一延再延,景帝依然被他“七上八下,一惊一乍”的表现逗得笑出声来。

  既然怕他生气,就不要做那种事;做了还敢磨蹭着不肯回来见他,岂不是罪上加罪?

  不过那个在路上怕得不敢回来的人真的见到了他倒不怕了。听他在那里一板一眼地禀告公事,完了以后还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景帝忍不住就想吓吓他。

  很宽宏大量地给了他三次坦白的机会,可惜某人始终迟钝到不肯受教,就怪不得他要好好料理他了。

  景帝故意问他要在哪里接受他的宠幸,就是为了看他为难羞涩的模样。果然,卫衍抿着嘴唇不肯开口,不过眼神却忍不住飘向了里面。

  景帝虽然觉得在阳光下抱他肯定也会很舒服,但是转念一想卫衍的想法也很有道理,美味的食物就应该放在舒展得开手脚的地方好好享用才对,就没有反对,一把拖了他往里面走去。

  “敢把朕说的话全当耳边风,不让你做的事全都做了,相信你一定对今天要受的惩罚做好心理准备了?”景帝一边解他的腰带一边示意卫衍帮他宽衣。

  “臣没有……”卫衍虽然是满心不愿意还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唯一的小小反抗就是宽衣的动作磨磨蹭蹭,尽量拖延上床的时间。

  “是不是觉得朕那时候是在说笑?你也不想想朕什么时候和你说笑过。”景帝见卫衍低了头不敢回话,也没在意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让朕好好想想你到底犯了哪些错。宿娼狎妓风流快活不算,竟然还去买了个美貌的婢女朝夕相处巫山共游,吃干抹净以后还把人家抛弃了事。事发以后心虚得不敢回来见朕还在路上磨蹭。卫衍,你说朕该怎么惩罚你?”

  景帝嘴里数落着卫衍一路上犯的罪行,手下也没有停顿,很快就把卫衍剥得干干净净。美味在前,还是阔别一个多月的美味,景帝当然忍不住也不想忍。

  有些事,卫衍本来还心存侥幸,以为皇帝不可能发现,可惜皇帝在此道上浸染数年,岂是他可以欺瞒,不过是用手试了试,就知道他先前交代过的按时涂抹药膏这事肯定也是被卫衍抛到了脑后。

  其他的事倒还好说,这件事皇帝觉得应该让他长长记性,免得他以后再把别人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是不是朕嘱咐你用的药膏也从来没用过?既然如此,今日就罚你在朕面前自己做好准备。”

  听到这话,卫衍不敢置信地抬头,却发现皇帝陛下神情认真,脸上丝毫没有玩笑之意,装有脂膏的香盒也很快递到了他的眼前。

  “不……”卫衍摇了摇头,忍不住退后了几步。皇帝命他带上的药膏一直放在行囊里,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用。皇帝对他做任何不堪的事他都能说服自己因为他不敢反抗不能反抗所以必须忍耐,但是让他自己来做,就仿佛在身体屈从的同时意志也一起屈服在对方身下。

  这种事,他不愿意。

  可惜,龙榻再大也没有他可以躲的地方,很快他就被皇帝逼到了角落里。

  “不?”他看不到压在他身上在他耳鬓厮磨的皇帝的表情,只能听到皇帝颇为玩味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不做好准备要朕就这么进去?”

  说着让卫衍害怕的话,景帝又故意地在他身上蹭了蹭,继续说道:“你的身体变得这么紧,不做好准备就进去的话肯定会受伤,受伤的话肯定会发热,据说发热的身体很舒服到时候朕恐怕会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宠幸你,就这样不停循环往复,你难道是打算一辈子躺在这张榻上?”

  一辈子躺在这里?明知道皇帝这些话可能是在吓唬他卫衍也不敢赌,挣扎了片刻还是接过了皇帝手里的香盒。

  “好好弄,否则到时候吃了苦头不要哭。”

  皇帝此话一出,卫衍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已经明白皇帝今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了,咬了咬牙,一狠心之下就准备乱来。

  景帝故意将话说得很荒唐,其实就是想看卫衍羞愧难忍的表情,却不料卫衍被他逼得脸色苍白神情木然,顿时兴致大减,心里也莫名不舒服起来,在他不把身体当自己的身体准备蛮干的瞬间握住了他的手腕。

  “算了,亲朕一下就饶你这一次。”好吧,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不得不承认,与木头玩床上情趣的自己真的是个笨蛋,还是个屡教不改的笨蛋。其实在某根木头只肯接受一种体位,其他的体位就算更舒服也会被他视作惩罚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在木头的脑袋里面是没有情趣这两个字的。

  卫衍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改了主意,但是很怕他过一会儿就反悔,没犹豫几下就直起身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了皇帝的脸上,然后又躺了回去。他这么干,让皇帝陛下的脸色顿时变得好奇怪,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终于是认命似的长叹,嘴里嘀咕着诸如此类“和笨蛋生气的人只有更笨蛋”这样的话语将他直接压倒在了榻上。

  景帝前面虽然说了一堆要把卫衍这个那个的威吓之语却没有打算把其中的任何一项实行,卫衍对他在榻上的话总是半信半疑显然与这有着莫大的关系,不过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压倒了卫衍,身体力行地教导了他一遍何谓“亲”,一直把人亲到气喘吁吁,景帝才放过了他。随手取过了香盒,开始细心地为他做承恩前的准备工作。男子的身体不比女子天生有润滑之物,交欢的时候更容易受伤,所以开始前的准备再周到细致都不过分。

  卫衍的身体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恢复到了初次临幸时的青涩,景帝想到第一次的时候弄伤过他,此时当然不敢乱来,涂抹好香脂后,又半是诱哄半是强硬地用暖玉拓开了他的身体,才敢小心翼翼地享用。

  虽然这俱身体美味到怎么都尝不够,但是景帝想到他沿途劳累,心里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过,就算再馋也不敢做得太过放纵伤了他累到他,只做了两次解解馋就歇了云雨带他去沐浴。

  等重新回到床上,景帝看卫衍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这次你鸿运当头,正好碰上朕这几日心情特别好,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不算什么。”景帝本来想和卫衍讨论一下为什么最近他的心情会这么好,不过卫衍现在真的是累了,才听他说了一句话眼睛就忍不住半眯着了,景帝见他这样,硬是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伸出手来摸了摸他鬓角的发丝,轻声说道,“睡吧,等晚膳的时候朕叫你。”

  卫衍自官船过了祁阳府码头后就整日里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一直没能睡个安稳觉,好不容易撑到现在皇帝陛下骂也骂了,罚也罚了,终于可以安心睡觉,再加上□□过后的疲累,这一觉一睡就睡到第二天的晌午,别说是晚膳,连第二天的早膳也没能赶上。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如蚕茧似的紧紧裹在一堆被子里面,旁边自然是空无一人。在被子里面赖了片刻待整个人清醒过来后,卫衍回忆起脑中残留的某些记忆片断稍稍有些汗颜,昨夜睡得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要来抢他的被子,他就死死地抓着被子不肯放手,还怕那人不死心,将被子在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很快安心地继续睡觉。显然,这是造成他目前如蚕茧般裹在被子里面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那个来抢他被子的人是不是皇帝陛下?不知道皇帝陛下昨夜被他卷了被子没得盖有没有生气?

  不管了,反正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对着床边的流苏发呆片刻后,卫衍决定放弃思考这种伤脑筋的问题,从小到大,揣摩别人的心思从来就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是揣摩君心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卫大人醒了?陛下让老奴回来瞧瞧,若大人还睡着命老奴一定要把大人给叫醒,怕再睡下去要饿坏了。大人醒了就赶紧起来洗漱更衣用膳,陛下今日命小厨房做了大人最爱吃的水晶蒸饺。”

  卫衍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唤人,就听到外面传来高大总管的声音,然后帘子一掀,宫女们端着一应洗漱用具衣裤冠履鞋袜依次入内。本来还没觉得饿,被高大总管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饥肠辘辘了。当下只是笑笑问了声安,也不多话,在宫女的服侍下洁齿漱口剃须净面,然后束发着衣,很快穿戴整齐。

  他这边收拾整齐,那边早膳也摆在桌上了。卫衍走到桌边细看,计有各色点心十余种,皆置在素瓷碟中,色香味俱全,看着非常勾人食欲。另有各类羹汤五六份,置在汤盒中不曾取出,当然还配有几碟小菜,卫衍饿过了头想吃得清淡点便要了份白粥,就着鸡丝炖豆腐开始用膳。

  宫中的膳食一般由御膳房按例烹制,然后各处自行遣人去领取,不过各宫各院但凡身份尊贵的主子都会在自己宫内备有小厨房,以便满足她们的心血来潮不时之需。皇帝的寝宫自然也有小厨房,说是说小厨房,那也是相对御膳房的“大”而言,据卫衍所知,皇帝寝宫的小厨房光御厨就有□□个,每日分作两班轮值,另配有负责杂务的小内侍十多个。

  小厨房的御厨擅长精致细巧的食物,如各类点心羹汤之类的,比如卫衍喜欢的那个水晶蒸饺,就是皇帝寝宫中小厨房御厨的拿手点心之一,卫衍至今还不曾在别的人家吃到过能与之一教胜负的蒸饺,那水晶蒸饺不负“水晶”之名,皮薄到如纸般一层,观之真正是晶莹透亮,里面裹着满满的浓汤,一口下去口齿生津满嘴余香。

  卫衍第一次尝到就忍不住又吃了一个,皇帝见他喜欢,隔三岔五便会命小厨房做来呈上。

  今日卫衍是真饿了,所以吃得很快,当然动作再快仪态却纹丝不乱。再说就算他吃得乱了仪态,也不会有人来说他,除了皇帝陛下。不过皇帝身边伺候的都知道,陛下就算要说卫大人,很多时候只是在耍花腔逗人玩,并不能当真,谁当真就是谁傻了。

  宫中的碗不大,卫衍一口气吃了三碗粥,又吃了两碟子水晶蒸饺,其他点心也用了些,才算填饱了肚子。

  待早膳用毕,收拾一番以后卫衍翻检昨日命人带来的箱子,开始打点上下。贴身伺候的宫女内侍并各处的头目皆有礼物。东西不贵,乃是此次幽州之行带回的物产,不过是些织物之类,聊表心意。

  幽州物产贫瘠因而手工业特别发达,其织物在天下间也算略有名气,况且极北之地的织物自有一番风味,故送者收者彼此也算皆大欢喜。至于高大总管,卫衍送了一张由野羚羊腹部绒毛所制的毯子,据说上了年纪的人夜间盖在腿上有祛寒去湿的功效。

  高庸跟随皇帝多年,天下间的珍物不知道见过多少,一看一摸就知道此物不像卫衍说的那样只是一点心意,怕是价值不下千金。虽然皇帝对此类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本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心中有数但是只要收礼后帮的忙无伤大雅不犯到皇帝的忌讳也就当作不知道。

  但是他要是收了眼前这位主的大礼却办不了他所托的事,怕在皇帝那里都难以交代。高庸上了年纪,这礼物合是颇合他的心意,不过想到卫衍那不知名的送礼目的这礼物顿时有些烫手,就不知道眼前的主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所为何事?当然他心里也很是疑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皇帝不能帮他办反而要求到他头上来,嘴上却不便明言,只寒暄着等他开口。

  卫衍在幽州挑选礼物的时候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次他终于把这事记心上了,等返京后父亲必不会再骂他不会做人这等小事还要老父来操心,便很是得意了一番觉得自己终于懂事了。现在东西送也送了,高大总管在那里笑眯眯地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只等他开口的模样,终于想起他倒是真的有几件事要请教一下高大总管。

  第一件事当然是问早起时候皇帝陛下心情如何。

  然后在高大总管回答了“很好”以后他终于安下了心。

  第二件事是问皇帝陛下近来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

  经过解说,他才知道,原来皇帝近来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个原因是在政事上,朝堂上议论纷纷反对者众多的恩科终于还是在皇帝的坚持下与会试同期举行了,听说挑到了好几个让皇帝满意的人才。政事顺畅,皇帝陛下龙心大悦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第二个原因是源于后宫,上月中旬,御医诊出永和宫的刘才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皇帝大喜之下,当即将她进封为婕妤,另赏赐了众多珍物着人细心照顾并常常入内探视。皇帝大婚足年,首次传来后妃受孕的喜讯,即将初为人父,自是喜不自胜。

  至于第三个原因嘛……

  卫衍见高大总管说到第三个原因就停了下来,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多言,当下也不好再问下去,便转了话头去说第三件事。

  这第三件事委实有些难以开口,卫衍期期艾艾地试图暗示高大总管能不能揪着机会在皇帝陛下面前为皇帝的那些旧爱新欢说点好话,以便皇帝能够经常想到她们。

  高庸没有想到他的真正目的是为这个。这种替人邀宠的事在宫中实属寻常。皇帝三宫六院这么多后妃,就算每夜一个地换,轮也要轮上好几个月,除了皇后有宫规保证每月必有两夜有幸承恩外,其他时候临幸何人都是随皇帝的心意,人心在左厚此薄彼也是正常,有些后妃可以一月承幸几次而有些后妃则几月都未必能见到君王一面。

  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若无皇帝宠幸又怎么能够有出头之日,故所有的后妃无论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受宠的想要专宠不受宠的想要受宠都想尽办法只为了皇帝能够多看她们一眼。

  笼络皇帝身边的近侍让他们在合适的时候提醒皇帝一句是她们惯用的方法之一,当然这个方法也被无数的事实证明是行之有效的,特别是当君王的心中并无特别的人去哪里都没多大区别的时候。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若被皇帝知道了替人邀宠的主使是他的话怕是要大动无名肝火吧。

  “卫大人,按理来说老奴不该说这话,不过老奴也是真心为了大人好。陛下正是贪恋情谷欠的年纪难免在房事上会不知节制,若大人说这话是因为夜夜承恩不堪承受的话可对陛下明言,陛下爱惜大人身体必会有所收敛;若大人说这话是有别的心思在里面,陛下知道了难免会雷霆大怒,到时候大人大吃苦头不去说而且那些苦头还是吃也是白吃根本于事无补。今天的这些话大人就当没说过,老奴也当没听过就此算数。”高庸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高大总管……”卫衍显然不肯死心。话说这是他目前为止想到的堪说最婉转最曲折却最能看得到光明前景的一条计谋,还是高大总管的那句“陛下常常入内探视”启发了他,却没想到还未实行就要夭折腹中。

  其实他自己也是近侍的身份,这个“侍”虽然是侍卫的“侍”,不过这个“近”还是非常近的,但是要让他自己去实行这条计谋他还真的不敢,总觉得皇帝可以一眼看穿他内心的想法然后就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只是无论他怎么请求,高大总管就是不允,还在那里告诫他千万不要在皇帝面前对后宫诸妃多置一词。显然高大总管也是担心他,怕他找不到人帮忙不肯死心自己去皇帝面前玩这套把戏。卫衍也希望自己有这胆子在皇帝面前演戏,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很郁闷。

  这郁闷一直持续到午膳,连皇帝也看出了他的郁闷问他怎么回事。卫衍当然不敢说郁闷的真正原因只好说他离家多日一回来就入宫侍驾与家人不曾团聚很是想念。皇帝听后看了他一眼,卫衍因为这段话没有一句是假话也就不害怕,然后皇帝半点也没有为难就允了他,让他休息片刻后就出宫,可以在家里用完晚膳宫门落匙前回宫,整个过程顺利到卫衍目瞪口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这么久以来,卫衍第一次看到皇帝陛下如此通情达理宽宏大量和颜悦色,以前他想回家去都要求个半天皇帝临到头还要出尔反尔,果然,要做父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既然得到了允许,休息什么的就全免了,卫衍瞬时郁闷全消高高兴兴谢恩回家了。

  回家以后自然不是休息,而是继续送礼的事情。家里人昨日已经送过了,亲朋好友那里交代给管家按例办,唯有几个知交府上,卫衍亲自跑了一趟。

  诸事完毕后回府和家人吃了顿团圆饭。饭后用茶的时候,卫衍的期盼没有落空,卫老侯爷果然夸了他两句,说了些诸如“衍儿长大了,这些许小事已经能够自己处理妥当不用为父操心了”之类的话。虽然卫老侯爷只是那么小小地夸奖了两句,但是对于始终被斥为“不长进”的卫衍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本以为这一天会顺顺利利地过去,没想到入宫以后才发现宫内气氛很不妙,守在门口的众人给他的眼色中都是昭然若示的“小心为上,自求多福”这八个字。卫衍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他走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一回来就变天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人打探,里面就传来让他入内的命令。

  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入内请安,果然皇帝的神情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不悦,命他坐到身边后,瞪了他几眼似乎在等他认错。

  卫衍很想认错,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除了那个未完成的计谋,他好像什么都还没做,难道皇帝是打算以“其心可诛”来惩治他吗?卫衍实在想不出来皇帝为何不悦的原因,只能保持无辜的神情回望皇帝,希望皇帝明了他是无辜的不要因为无妄之灾迁怒于他。

  皇帝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要让他死个明白,开始问他这个下午做了点什么事。

  卫衍整个下午没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自然老老实实将他一个下午的行踪都交代个一清二楚,没料到皇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从刚才的乌云密布直接转变成了电闪雷鸣。

  “这么说你这一个下午就是用来送礼了?”景帝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很是咬牙切齿,事实上他也很想咬面前这个蠢笨呆傻却一脸无辜表情的笨蛋一口。

  “是。”卫衍点头应是,还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生气。

  “镇北将军府,瑞安伯府,兵部林侍郎家,齐远恒家是你亲自去的?”

  “是。”卫衍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还是硬着头皮称是。

  “宫内的宫女内侍各处头目你也打赏过了?”

  “是。”这个“是”字艰难地出口,卫衍似乎有点明白皇帝生气的原因了。

  “你送了高庸一张野羚羊毛制的毛毯?”

  “陛下,那只是臣远行归来的一点小小心意……”卫衍小小声地解释。若不解释,照皇帝那个口吻问下去,难道是打算治他个贿赂内侍勾结内臣的罪吗?

  “小小的心意?卫爱卿真是好大的口气,卿岁俸银80两禄米40石,大概当个十年八年的差够买那张毯子了。”

  “陛下,臣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卫衍变了脸色,直接跪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朕也不是那个意思。”景帝当然明白他在怕什么,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虽然打算要治卫衍的罪,不过没打算往那个方向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问话偏了方向。果然和笨蛋待久了他也变笨了。

  “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他到底是哪个意思?卫衍一头雾水地望着皇帝陛下,希望他能给个明示。

  “朕的意思是……”景帝停顿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奢望某个笨蛋能够突然脑袋开窍聪明起来领悟他的意思。可惜奢望始终是奢望,笨蛋也永远是笨蛋,那个笨蛋始终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怒从心起,脱口而出,“朕的意思是,既然所有人都有礼物。那么,朕的礼物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景帝略有些不自在,目光闪了闪飘向了远处。他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什么东西没有今日竟然会抓着臣子讨要礼物真是丢脸丢大了。转念一想不对,明明是所有人的礼物都准备了偏偏忘了给他准备礼物的卫衍比较理亏吧。这么一想,景帝立即收回目光瞪着卫衍。

  卫衍呆了好久才能找回自己的舌头。他所有人的礼物都准备了,但是真的忘了还有皇帝陛下这回事。

  “可是陛下什么也不缺……可是臣带回了幽州知州敬献的礼单……可是……”在皇帝的目光如炬下,卫衍支吾了半天,垂下了头,“可是”不下去了。

  其他人也不缺这点东西,就像他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表达的只是心意;至于幽州知州的礼单那是谢师兄的心意,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皇帝生气是正常的,若是他,别人都有礼物就忘了他的话,恐怕会比皇帝现在生气一百倍。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那些是不一样的。还好你没有骗朕说什么礼物放在家里忘了拿之类的谎话,要不朕会更难过的。”

  “你让朕这么伤心,不知道打算怎么补偿朕呢?”

  “不如你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朕吧。”

  景帝伸手将垂着头的卫衍搂进怀里。怀里的人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不过终于伸出右臂抱住了他的腰。这是卫衍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自动抱住他。

  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指目前这种情况吧。

  对此景帝很是满意,非常满意,嘴角的笑容要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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