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泪昊来说,这得来不易、得来不道德的皇位,也恰如这块山芋一样,烫手得紧。
比如今夜,自从用过晚膳,他心中就觉阵阵抑郁,仿佛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堵在胸口一样,让人倍感难受。
不到亥时,便喝退了左右,早早回到寝殿准备就寝,谁料刚一进门,便觉面前扫过一阵冷风,他心头一惊,暗叫不妙,正要回身躲避,谁料对方武功高出自己太多,刚有转身的念头,脑后已经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响,旋即,一股浩瀚无比的真气贯穿他的身体,四肢百骸瞬间陷入无可自拔的剧痛之中。
泪昊心头震惊之余,不由得一阵绝望。
这两年他武功进步神速,本以为在大苍已经罕逢敌手,谁料对方竟然连照面都没有打一个,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已制住了他!
顾不得脑中嗡嗡作响,五脏六腑仿佛要翻涌出来的剧痛,他感到自己额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奔涌而下,流到唇角边,尝到一种腥咸的血味。
“谁,给朕出来……啊!”
“砰——!”
话音未落,脑后又挨了一记闷击,疼得他眼花缭乱,几欲晕倒。但泪昊情知自己若是就此晕倒过去,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幸运的遭遇,因此只是咬着牙,忍着头上身上的剧痛,就是不肯昏过去。
“哇,老大真的是越来越暴力了,哈哈哈……”
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陡然从身侧传来,泪昊满脸是血,勉力睁开眼睛看去,房中烛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眼前站了一个如同煞神般的少年,正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泪昊猛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年,心头巨震。
是他……竟然是他!
他绝不可能忘记两年前,那少年手持离别剑雄威赫赫与天风锦厮斗的模样……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将他抓入“无间”,逼迫他冥想神器的下落,一遍遍用最残忍的办法折磨他……
这个人,竟然是萨西寒!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双妖异的碧瞳变成了琥珀色,可在烛光的映照下,依然那么诡异,晶莹剔透的眸子,仿佛瞬间就能窥破人心中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狠**入利刃。
泪昊满头冷汗,他几乎已经猜到自己落到了什么人手里,这就是他日日夜夜在防备担忧的大对头,凰女凤炎!
“没办法,太久没亲自动过手了,这鸟人还敢称‘朕’,再给我说一次试试?”
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冰冷慵懒的女声,娇嫩的声音仿佛乳莺初啼,又似琴声淙淙,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可此刻这声音在泪昊听起来,简直比地狱无常的勾魂曲还要惊悚。
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她以前骄傲跋扈,狷狂无比的模样,当听到她用这种清冷而慵懒的嗓音说话的时候,泪昊心中更觉恐怖。若说从前他只是忌惮她的话,那此刻听到她用这种淡然物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语气说话,他的心情就只能用恐慌来形容了。
仿佛因为泪昊簌簌发抖,全身如同筛糠的模样取悦了她一样,下一秒,那漫不经心的天籁之声陡然一转,竟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耳中猛然传来的笑声,激得泪昊全身一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全身的皮肤开始颤栗,很快就爬满了厚厚的鸡皮疙瘩。
下一秒,眼前一花,只见一个清灵如同仙子的身影出现在烛光下,面对面站在自己跟前,那纤细绝美的腰肢一扭,绯红色的衣裙让泪昊生出见到曼珠沙华的错觉。
明明是那么柔美的身段,偏偏脸上挂着那种地狱使者般的微笑,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极为恐怖的冷凛之气,那种幽幽的杀意和隐而不发的恶趣味,将四周的空气全凝滞起来,压得泪昊险些晕倒过去。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威势压迫,除了眼前的女人。
凤炎。
“泪昊,你好啊,这么久不见,真是让人想念呐。”
眼前的女子一头黑发如同瀑布一般垂在身侧,头上随意地绾着一个凤冠,斜插红玉珊瑚钗,顶端一颗凤眼石在烛光的映照下闪闪生辉。此刻,她脸上正带着极浅淡的笑意,美目盼兮,流珠般灵动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泪昊不由得一缩,仿佛那温和慵懒的目光会烫伤自己一样。
女子手中拿着一根普通的木棒,上头还溅着鲜血,泪昊一眼就看出那鲜血正是自己脑袋里流出来的。
“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泪昊眼中闪过一抹沉沉的讶异,他绝不相信自己派驻了那么多绝代高手,水桶似的巡视皇宫四周,居然还能被凤炎他们如此无声无息地闯入。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他身上,泪昊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咬着牙抬起头狠狠看着骤然施暴的小寒,满目怨恨。
“靠,你还看?!”小寒一看到泪昊就想起自己和景天当时怎么被他囚禁折磨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握起离别剑的剑囊朝着他头上狠狠砸落。
“闭上你的嘴,如今只有我们老大可以问你话,你没有发问的资格!”
小寒小脸一翘,说不出的矜骄得意。
泪昊心头一寒,口里暗藏的超低音哨子从舌梢吐出,无声无息地吹响起来。
这哨子是大苍最巧的机关师傅所做,能够发出人耳不能听见的低音,但耳中如同戴上特制的耳蜗,却可以听得见。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就落在泪昊嘴里,他常年累月含着这种哨子,就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在危急关头可以向自己的亲卫求援通风报信。
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精光,泪昊任凭小寒拳打脚踢一句话也不说,口中却暗暗吹起那怪异的哨子,双拳握紧,暗暗祈祷周围的暗卫快点现身一起解决眼前这两个大麻烦。
从刚才凤炎那一下子出手他就已经看出来,这女人的武功比起两年前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她仿佛一颗拭去了蒙尘的珍珠,此刻锋芒劲急,锐不可当。
“别吹了,跟牛蛙叫一样难听,什么品位啊。有空学学箫管横笛,别吹这没用的破哨子。”
凤炎眉头一蹙,一脸慵怠,却朝小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恶狠狠上前,用极不人道的手段从泪昊口中将那隐蔽至极的密哨挖了出来。
由于动作实在太过粗鲁,就算是一向心性沉稳的泪昊也忍不住低呼了几声,满嘴血沫,愤然望着逞凶的小寒。
“老大,这是啥玩意儿啊,我怎么没听到声音?”
手里捏着一枚沾满血沫的乌黑小点,只有豌豆般大小,看上去却十分精致,小寒伸到凤炎跟前晃了两晃,她立刻捂着口鼻,满脸嫌恶。
“拿开。你手脏了,今天离我三尺以外。”
两年的时间,别的没学会,倒是染上了不轻的洁癖。
凤炎长眉一挑,朝震惊无比的泪昊瞥了一眼,又道,“喂,泪耗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那些暗卫还有机会来救你吧?”
泪昊本就快要崩溃的脸瞬间支离破碎了。
一双上钩的鹰眸狠狠瞪着前方魔鬼一般的女子,咬牙切齿道:“凤炎,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竟然知道我口中有暗哨?”
他认为这哨子是天下无双的神器,自问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听得见它发出的声音,因此只以为凤炎提前知道了这事。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凤炎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除非,一个人能够看到障碍物后面的东西,能够听见数里开外的声音,能够分辨远处的人在说什么也算是正常的话。
“爷听到的。”
凤炎流里流气地说。抬手捏了一块手绢将那乌光隐隐的小哨子捏在当中,朝地下一掼,再伸出云靴重重一踩……呜呼哀哉,泪昊最后的希望被她当面摔碎!
“凤炎,你!……”
“你什么你?别对我家老大大呼小叫的,”小寒一边说着,一边又用离别剑的剑柄狠狠捶了泪昊的头,“别说一只哨子了,你就是有千万只哨子同时示警,你那些暗卫早就下地狱去了,谁又能来救你?”
“你说什么?!”
泪昊的瞳孔蓦地放大了,连一直强自镇定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那些虾兵蟹将武功不济,想着养在这宫里也是浪费你家的粮食,所以就让我的手下动手替你把他们送到乱葬岗去了。”
凤炎说着这样残忍血腥的话,却丝毫不带一点烟火气,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神情淡淡。
“你……”
泪昊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这一次比刚才筛糠似的轻抖更加剧烈,他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凤炎看他气得要死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虽然这座寝宫周围的侍卫都被“赤焰凤凰”的精锐们解决干净了,但其他宫闱处巡逻的精卫还处处皆是。她故意这样隐而不说,说一半藏一半,就是要让泪昊以为他所有的亲卫都被杀光了,浇灭他仅剩的一点希望。
“你想怎么样?”
果然,泪昊的嗓音一下子变得万分疲惫,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了,失焦的眼中映着烛光,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
“我想怎么样?泪昊,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不会不知道吧?”
天籁一般的嗓音陡然一冷,仿佛突然从萧瑟的秋天,折转为冰水冻彻的寒冬,泪昊心头冰凉,更加知道自己这次不可能幸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