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皇后身旁的宫女小足飞快地移动,再度回到殿里,手中却捧了一张白色的帛巾。那帛巾四角有些发黄,看上去年时已久。
皇后打了个手势,让那宫女捧着帛巾首先拿到泪芷璇前方,她此刻涕泪交流,正势弱疯癫地哭喊着,宫女怕她伸手撕毁帛巾,只是隔着阻拦她的侍卫,遥遥给泪芷璇看了一眼。上头红指黑字,赫然分明。
泪芷璇看到那东西,却更大声的哭叫起来,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头发散乱,满脸涕泪:“骗人!这东西一定是你们捏造出来骗人的……我不信,我不信!”
皇后又打了个手势,宫女便捧着帛书来到诸位大臣跟前,一一展示过去,有大臣便朗声念了出来:“……有孤女一名,为皇后收养,草民恩感不尽,望幼女有幸长大,性行淑均,仰天家之福,得享安平。草民孙传宗立字画押。”
皇后点点头道:“不错,这就是芷璇的舅舅孙传宗立下的字据,他乃一介布衣,村中私塾教师,家境贫寒,自忖无法抚养芷璇,恰好本宫在民间寻找自己的亲生女儿,见芷璇可怜又可爱,就带回宫抚养了……”
“母后!……母后,多年的抚育恩情,我就算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也算是养女啊,我依然是公主,我依然是公主!我不要去什么民间……不要……”
冷白秋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泪芷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叫起来。
她实在是吓得傻了,她不想从高高在上的凤凰变成一文不值的麻雀,她太想守住自己的公主之位了……这么多年,她什么也没有学会,只学会如何当一名蛮横残毒的公主,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现在的情况急转直下,她心里越来越害怕,害怕自己会被逐出宫去,回到什么所谓的舅舅身边,当一个土老帽的草民之女……
冷白秋对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视若无睹,朗声道:“诸位,本宫养女教导无方,平日里诸多作恶,今日又当庭意欲毒害贵宾,实在是罪不可恕。本宫将此事交由太子处置,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再说清楚……”
泪昊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璇儿居然真的不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而仅仅是民间的寒鸦……听到冷白秋说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置,心头当然有数。
母后还是很有分寸的,相比父皇的直来直去,她更聪慧圆润。一句“此事交由太子处置”,既维护了她和皇帝的面子,又没有违逆自己的意思,不可谓不妥当……
可是,到底该如何处置芷璇……
泪昊的目光不由得再朝那边不停哭喊,被侍卫拦在身后的泪芷璇,她的模样实在不成体统……散乱的发鬓形同疯妇,哭花的妆容将原本清秀美貌的脸蛋染得稀里糊涂,脸上涕泪交纵,实在没有一分可以做公主的模样……
但,难道真的要将她做犯人处置?
毕竟是做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妹妹,他一直宠着她爱着她,她也一直特别依赖这个哥哥。泪昊就算再无情,总算还是有些不忍。因此眉头皱得更紧了,心头也十分矛盾。
不等泪昊做出选择和决断,冷白秋的声音再度响起:“本宫所说的另外一件事,便是当年遗失民间的真正公主。”
泪昊一愣,猛地抬头朝她看去,他眼中闪过惊愕的光芒,随即,脑海中似乎滑过了什么,眼中冷白秋的脸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厉惜瑜!
该死的,他怎么没有发现,母后那双眼睛跟厉惜瑜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因冷白秋年岁老成,眼角有了鱼尾纹路,而她昔日凌厉的眼眸也收敛成了一派温润,因此泪昊才从来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可刚才,当他看到母后眼中那一抹决绝傲然的光辉时,他忽然明白了!
原来,那个跟自己一直作对的女人,他对泪芷璇说一定要铲除的女人,居然就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泪昊脑中呼啸着风起云涌,一时间思虑百转,但冷白秋却没有给他那么多思考的时间,她笑着抬起手指,上头金灿灿的夹套三寸有余,映着殿中的光晖闪动灿芒。众人顺着她指尖所向的方位看过去,正见到那一抹绯衣似火,风华绝代。
凤炎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眸中光华万千,朝皇椅上的二人盈盈拜倒:“儿臣参见母后,父皇!”
一语既出,仿佛惊雷骤起,将一干大臣们雷得外焦里嫩!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已经有所意识的泪昊,更不必说被侍卫包围一身狼狈的泪芷璇了。
“地上凉,还下什么跪,起来吧。炎儿。”
冷白秋兰指轻动,金甲一勾,朝凤炎浅浅而笑,眼中满是温和疼爱。薇薇在一旁早就笑开了花,伸手就将凤炎扶了起来。
老皇帝也难得露出释然的笑容:“很好,原来你叫炎儿。大炎昆冈,玉石俱焚。炎炎,也指女子形容盛美,皮肤姣好的样子,炎儿,你的名字倒是很好。”
老皇帝的手在皇椅上轻轻敲击着,脸上露出多年都未曾见过的轻松和高兴。
凤炎笑着点了点头:“回禀父皇,我不懂那些,只将自己名中的‘炎’理解为炙热炽烈,璀璨勇毅,我觉得一个人活着,就要像一团火一样,不管是照亮什么地方,总该一片明亮灿烂。”
老皇帝点头笑道:“好!倒是你有自己的思想,朕的女儿真是很好!”
接连两三声好字,让泪昊的脸色更加灰败下去,自始至终,自己的“亲妹妹”厉惜瑜,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他,更别提什么见礼了。想必是因为刚才泪芷璇失声大喊自己要弄死她,她心中的芥蒂才更深了。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得狠狠一皱,心头对泪芷璇的反感又加深了一层。
泪芷璇看着凤炎冷白秋三人骨肉相认的一幕,只觉得自己喉咙里仿佛要喷出鲜血来了。
她一双眼睛赤红地大睁着,充满仇恨地瞪视着凤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冲过去将她撕成碎片,这样,她就可以再做回自己的公主了,不是吧?在这个女人来之前,她根本就是尊贵无比的璇公主,可她一来……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变了!
泪芷璇气得仿佛要爆炸了,整个人剧烈地起伏着,胸口仿佛积了一团火想要冲出来,但无论她怎么撕扯攀咬,那些侍卫们就是坚若磐石,不肯放她脱身。要不然她早就蹦到凤炎跟前了……
“厉惜瑜,你……你该死!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要跟我抢!我喜欢祁紫岚,你要跟我抢,我本来有凰女的尊贵,你也把它抢走了!如今,你居然连我的公主身份也要抢……我的父皇,母后全被你抢走了!你这个贼,你这个贱女人……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泪芷璇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这个女人,这个贱女人,什么都要跟她抢,为什么老天这样眷顾她,太偏心,太偏心了!祁紫岚是她的,凰女的身份是她的,到现在,居然连父皇母后和皇兄也是她的了,就连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公主地位也是她的!
而她,向来自诩高傲的泪芷璇,居然只是民间的贱民,那个卑贱的女人厉惜瑜,居然才是真正的公主,这真是太讽刺了,太可怕了!
泪芷璇已经忘记了哭泣,心头的怒火快要将她燃烧殆尽了,她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情况下,她也忘记了收敛自己的行为,让她得到的惩罚可以轻一些,如同平时一样,她受到了委屈,就根本管不住自己的任性……此刻,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于是就更加不顾一切。
她被气疯了,整个人早已经丧失了理智。多年的溺爱和纵容,让她完全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这是个被宠坏的“公主”。
在这么多大臣面前,在众目睽睽下,对她这样的失态,泪昊即使有心帮助,也深感无力了。
“泪芷璇,事到如今,你还敢口出污言秽语,小心本宫命人剜了你的舌头!”
凤炎冷笑一声,不冷不淡地故意讽刺对面已经濒临疯狂的泪芷璇。
果然,此话一出,泪芷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直接就朝身前的那群侍卫撞过去……
那群侍卫组成一道人墙,将她挡在其中,她用力极猛,收势不住,不但没有冲出侍卫们的阻挡,反而撞在他们身上,摔倒在地……
不等泪芷璇反应,这边的泪昊见状,眉头紧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照如今的形势,想要再包庇泪芷璇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先稳住帝后和凤炎等人,将泪芷璇收押,容后再说了。
泪芷璇自己做错了事情,事到如今又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庇佑,她却还不知道收敛。要是稍微聪明一点,就该给凤炎认错,这样,依靠她皇室养女的身份,或许还可以免于处罚。但如今……
“来人,将泪芷璇囚禁大牢,不得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泪昊终于下令了。
现在,他一心想要铲除的人居然变成了他嫡亲的妹妹,瞥了一眼凤炎身旁的祁紫岚,泪昊心头冷笑。
凰女啊凰女,你到底选择帮助你的情人还是你的家人,生死全由你自己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