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这女孩的心思竟是如此剔透,乐宁朦嘴角的笑意微微收了一收,过了好半响,才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是,青鸾真聪明!”
长大了的青鸾会更美更聪明,只是可惜……
“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这三子之中也有包括我吗?”
突地一声清朗的语声打破了乐宁朦有些凄婉的沉思,乐五娘闻声率先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
“咦,是王郎君来了!”她脆生生的喊道。
垂花门前,一袭白衣正临风翩然而来,微风吹落两旁芍药,摇落满地芬芳,阳光从婆娑树影间落下一地金碎,如此盛景,落在人眼帘中,却也远不及这白衣的郎君夺目摄人。
果然不负琅琊王氏芝兰玉树之盛名,王澄此人的确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山水清幽之美,又兼容止优雅,气度华贵,哪怕是一举一动都透着一丝慵懒而摄惑人心的风流,也不怪乎这满京洛的士女们都会被他这卓绝的容颜所迷惑。
可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清逸绝尘满目都含着笑意的人于西晋即将面临灭亡的乱世时期,在驻守荆州之时会沉杀八千流民以压制暴乱呢?
乐宁朦怔怔的看着他,正在入神之际,他便迈着轻缓的步子拂袖乘风而来,并顺手折了一枝芍药于指间,止步于离乐宁朦两步之距的梧桐树下,他慵懒的倚着梧桐树干,借着簌簌如雨而下的梧桐叶半掩半显,用那略带戏谑之意又深藏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卿何故看我如此入神?”他溥唇轻启,微笑着问。
刚从小厨房里跑出来的阿弦正好看见这如诗如画的画面,一时间竟是傻了眼,宛若做梦一般,直过了好半响,听到自家女郎的一声轻笑,她才猛然回了神。
“郎君甚美,恐是世间女子见了都要怔一会儿神。”乐宁朦如此答。
王澄便哈哈的一声清笑,那笑又仿若自天际传来,清朗爽阔直如玉磬弦振。
他振衣踏步而来,在乐宁朦对面,缓缓坐下,同时将目光打量向了那石桌上一只精致的酒杯,那酒杯甚小,也看不出是什么名贵的琉璃玉器所制,却是通体晶莹,看上去小巧而精美。
他拿起了这只酒杯,微笑的问:“女郎所用之物似与众不同?”说罢,又顿了一声,笑道,“正如女郎的心思一般。”
“王郎君过奖!”乐宁朦笑了笑,对阿弦吩咐道,“将刚温好的酒拿出来,给王郎君尝尝!”
阿弦呆呆的,怔了半响,方才道了声:“是!”然后便匆匆进了厨房。
“王郎君此番屈尊降贵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事相问?”阿弦一走,乐宁朦便开门见山的问。
王澄清秀的眉梢微微一挑,满含笑意与诧异的看向了乐宁朦。
“那日在景华街上,得女郎一句赠言,澄自恃清高,未能记放于心,因此而得了教训,想来这也全在女郎的意料之中?”王澄说道,“所以,澄今日前来,便是想问女郎,是如何得知那日会有暴雨倾盆?”
乐宁朦微微一笑,答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另一人。而王郎君今日既能找到我这里来,想来便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何必再问呢?”
王澄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的确是有就那日之事去问过王显,也有向王显打听了一些有关于这小姑的一些事情,但却没有想到,对于他的此番前来,这小姑亦是心知肚明。
王澄笑了一笑,又道:“女郎果然与我所见不同,也不负武子所称赞的聪慧二字,不过,澄还是不明白,你又怎知那日我的踏雪宝马会出事情?”
这时,阿弦已将一壶酒提了来,正要给王澄倒酒的时候,乐宁朦将其接了过去,并亲自为其斟了一小杯,递于王澄面前。
嫣红色的酒,宛若上好的胭脂,又透着清淡若有若无的香甜。
王澄轻饮了一口,神情又是略微惊讶的一变,只觉这一口饮下,竟是余香缭绕,神清气爽,纵是他尝过天下美酒,都不及这一口来得回味香甜。
当他正想问这是什么酒时,乐宁朦紧接着他上一个问题道:“不知王郎君可听说过一个故事,我听说骁骑将军有一匹最爱的宝马名追风,有一次王将军骑着那匹宝马过溪涧,那追风硬是不肯过去,王将军好奇,以为那追风是爱惜身上的鞍具,裙围,便命人取下,可鞍具裙围取下之后,那追风还是不肯过去,后来,随从一时心起,将那宝马银鞍下的泥障除去后,追风便再也没有任何迟疑的过去了!”
“世人都说王将军有马癖,可却不知,那马本身就是一个有洁癖的!”
说到这里,乐宁朦又笑了一笑,再次为王澄斟了一小杯酒,接道:“那日我见王郎君所乘的踏雪通体雪白,所着鞍具并非太过华丽但洁白无比,离人总留余一尺之距,而且似乎闻到稍有气味的东西都会退开来去,便想着,王郎君的这匹宝马恐怕也与骁骑将军之追风有着相似的性情。”
“正如王郎君与将军本人,君子爱身,孔雀惜羽!”
王澄酒刚送至唇边,听得最后一句后,便倏然一顿,那微微讪笑的神情也变得些许严肃起来。
这时,乐宁朦缓缓的站起了身,慢慢的走到那棵梧桐树下,摘了一片梧桐叶,侧首看向他,笑道:“王郎君是琅琊王氏之嫡子,又是王尚书的同胞兄弟,本是天之骄子身份可贵,可如今之世,却也是有些事情敢想而不敢为,敢为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妄为……”
“所以,王郎君今日肯纡尊来见我,其实是想问我一件事情,到底能不能做,是也不是?”
乐宁朦说完,王澄便霍然站起了身,似乎又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过激而失风度,又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从容的举步向前,走了几步到乐宁朦面前,又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
“那依女郎所言,该何解?”他微笑着问。
乐宁朦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后,又从自己腰间取下了一只青色的布囊,抛到王澄手中,狡黠的笑道:“这个便送给王郎君,恐怕王郎君在我这里不便久留,朦也就不留客了,以免给自己招至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王澄低声微喃,语含不解与迷惑的问。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莺沥的窃窃私语,似乎还有一些咒骂的声音,隐约可听见:“卑贱,私生女,不要脸,勾引”这样的字眼。
王澄亦是天资颖慧,也见多了那些小姑子对他的倾心爱慕与争风吃醋,这才回想起乐宁朦的话,登时觉得有趣的哈哈笑出了声。
“你送我这只锦囊,就不怕惹麻烦上身?”他拿着那只青色的布囊对乐宁朦戏谑的笑问。
乐宁朦亦是不动声色的笑答道:“只要王郎君不送我东西就好,想来送王郎君锦囊的小姑也不少,我这又算得了什么,郎君没有当着我的面将它丢弃,便是给足了我颜面,至于这之后郎君打算如何处置,皆与我无关!”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目都透露着无所谓的凌冽与冷帩,因着长相不似寻常姑子般的婉约柔弱,显得整个人如一阵料峭的寒风,又似山涧轻岚,秀山碧水,永远也欣赏不完的画卷。
王澄不禁有些失神,又在心中暗叹:好一个如此冷诮又狂傲的小姑,竟是连我琅琊王澄都不稀罕么?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想着,王澄又觉有趣的笑了笑,拿着锦囊转身离去,因从小的修养与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行动之姿亦是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经意间也能透着那一种旁人模仿不来的优雅。
婢女阿弦看着他一步步离去,不知为何替女郎觉得可惜:女郎要是刚才不那样说就好了,说不定王郎君还能再多留一会儿,以女郎的聪慧,定能引得他的青睐,就算不能嫁与他为妻,能在他身边做一名良妾也是该知足啊!
她这样想着时,乐宁朦早已收回了目光,只是若有所思的将剩下的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而就在她微合了眸子饮下那半杯酒时,王澄忽地又转过了身来,正好看见一缕嫣红色的丝线从她唇角边溢出,顺着脖子蜒蜒而下,直入那领口处微显的玲珑锁骨。
仿佛温润美玉上神来之笔,那一幕映在王澄的脑海,就像定格了的画面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乐宁朦意识到他的注意之后,也转过头来好奇的问:“王郎君还有事要问?”
王澄一怔,微微苏醒,很快也神态从容的问了一句:“突然想到,女郎似乎忘了回答我刚来时的一个问题?”
“你是说,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乐宁朦也很快回过神来,反问。
王澄微抿了嘴唇,点头笑问:“也包括我?”
乐宁朦看着他,沉吟了片刻,方只道了一句:“卫家二子非池中之物,如果他们能躲过这一劫,以后的名士榜上,必会有他们的名字!”
卫玠谈道,平子绝倒,说的不正是你王平子么?
何况永嘉之乱之后,卫玠之名可是远倾江左,世间名士莫不想与之相交,而你王平子最推崇之人也将会是他啊!
想到卫玠,乐宁朦又想到了卫家那一起灭门血案,以及不久以后的血雨腥风……王济也该回到京洛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