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燕帝国最后的时光里,沐弘怂恿慕容冲尝试各种游乐。带他逛街买东西,带他上酒楼吃饭听小曲,带他去茶座喝茶看说书……把紫金大街玩过一遍以后,沐弘建议去集市逛逛,体察民情。
“紫金大街是有钱人玩乐的地方,集市上才能了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风貌。”
“我住在宫里,为什么要了解老百姓的生活?”
“住在宫里的皇族也好,住在城里的贵族也好,都是靠老百姓供养的。我们吃的喝的,穿的衣服住的宫殿,都是老百姓辛勤劳动的成果。”
“你是说,老百姓养活了皇族和贵族?”
“是啊。皇族和贵族从不下地耕种,从不纺纱织布,也不会建造房屋宫殿,还不是全靠老百姓养活?”
“太傅说,这些下贱的活都是给贱民干的,我们皇族会领兵打仗就行了。”
“士兵也要吃饭呀,没有人种地,没有饭吃,军队也就垮了。”
“我大燕幅员辽阔,人口千万,还怕没人种地?太傅说,只要手握重兵,就能管住贱民,让他们乖乖干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听说太原王慕容恪辅国时,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如今上庸王辅国,贪财好色,卖官鬻爵。全国上下贪官污吏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你从哪里听来的?”
“尚书申绍写了份奏章,直言当前弊端,讲的都是大实话,却被关进了大牢。”
“申绍污蔑太傅,还辱骂皇帝,恶毒攻击领导人。这种人不坐牢还有谁会坐牢?”慕容冲警觉地瞪了沐弘一眼,“朝政上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你害我丢了大司马的职位,以后我不会再听信于你。”
说话间,马车到了东市。车夫卷起车帘,沐弘下车,回头去扶慕容冲,他已经自己跳了出来。东市是日常用品的集散地,比起紫金大街又是另一番景象:人流拥挤,骡马鼎沸,街巷两侧无数的商铺摊贩,鳞次栉比。
慕容冲逛了一会,惊叹道:“集市上竟然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对每件商品都很感兴趣,一样样问过来。沐弘一一作答,有些他也不懂,只能询问店主。
“这是纺车,用来纺纱织布的……店主是不是……呃,是的……这个带叉子的棒子不是用来打人的,是晾衣服用的……这叫扁担,用来挑货的……这些大木桶是酒桶,里面装着美酒……这个红漆小木桶看上去很漂亮,但它里面不装酒,是用来装臭臭的……”
街边有个小贩在卖糖葫芦,红色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稀,煞是诱人。
“这是什么?”慕容冲被吸引过去。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小贩吆喝道,“小官人要不要来一串?”
沐弘掏出铜板,买了两串,一人一串。
慕容冲疑惑地吃了一个,绽开笑容,“不错,很好吃。沐弘你全部买下来,带回去我慢慢吃。”
“不行,小孩不能吃太多糖,坏牙。”
“我要吃。”
“你这口小白牙蛀了多可惜,而且牙疼起来是要人命的。那边有个书店,咱们看书去。”
沐弘把慕容冲拉到书店门口,走进去问店主有没有陶渊明的诗文集,店主摇头,说从没听到这个人。沐弘怏怏出门,见慕容冲站在摊位前,翻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小王爷在看什么书?”沐弘笑问。
“你瞧这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抱在一起摔跤呢,摔出各种姿势来。”
沐弘瞅了一眼,脸都绿了,忙把书合上,叫道:“店家,你怎么敢当街卖春宫图?”
“卖春宫图怎么了?”店主施施然走出来,“小店就靠卖春宫图维持呢。客官,我看你年纪轻轻,未经人事,建议你买几本回去多加揣摩,保证让你生活美满,多子多福。”
这当儿,慕容冲翻开另一本,笑道:“这么多人光着身子在一起摔跤……”
沐弘从他手里抢过书,扔在摊位上,拉起他的手就走。
“画得挺有趣的。”慕容冲说,“你买一些带回去。”
“不能买。”沐弘一口回绝。
慕容冲挣脱开,怒道:“这也不能买,那也不能买,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沐弘低声哀告道:“真不能买。这种书进了宫,臣的脑袋就要落地了。”
“为什么?”
“这……你还小,不能看这种东西,长大了才能看……那边有人在捏小面人,咱们去瞧瞧。”
小桥边摆着一个面人摊,一名老者坐在摊位后面劳作,用面粉捏住形状,再用毛笔描绘色彩。前面草垛上插了一排面人儿,文臣武将,美女孩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慕容冲饶有兴趣地一个个问过去。
“这是谁?”
“吕布。”
“这个呢?”
“赵云。”
“这个?”
“曹操。那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这个女人是谁?”
“貂蝉。”
“这两个女人呢?”
“大乔小乔。”老者一面回答,一面手里不停。
沐弘很是诧异,此时的慕容冲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天真,活泼,对什么都好奇,怎么回到宫里就变得阴沉狠毒,整天没有笑容?皇宫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这个小孩呢?”
“甘罗,甘罗十二岁就当了宰相,了不起。”
“十二岁当宰相就了不起么?”慕容冲撇撇嘴,“况且他没活多久就死了。”
“天妒英才啊。”老者叹了声,放下毛笔,举起手里的面人,“看看,像不像你?”
沐弘一看,活脱脱一个微缩版的慕容冲。
慕容冲接过面人,扭头问沐弘:“像不像我?”
“像,非常像。”
慕容冲欣然一笑,光华流转。
老者呆了呆,叹道:“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老朽用了全部的本事,也捏不出小官人万分之一的神韵。”
沐弘一比较,慕容冲绽放笑颜时,飞扬灵动,面人就显得呆板了。
沐弘与慕容冲在一起时间久了,早就习惯了他的美,犹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而且大部分心思都要用来对付他的阴狠使坏,对他的美貌已视而不见。此时从陌生人的角度来观察,才又感到心神荡漾,惊叹不已。娇嫩的肌肤,精致的五官,一切都毫无瑕疵,一切都恰到好处。慕容令的美是英姿勃发的阳刚之美,慕容冲的美却是清澈明媚,仍残留着孩童的纯真,宛如天边一弯浅浅的新月。然而这超越尘世的美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带给他难以启齿的羞辱与灾难。一想到他那悲惨而奇特的命运,沐弘不由得唏嘘感叹,黯然神伤。
不一会功夫,摊位前就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不停地议论着:
“这是谁家的孩子,粉妆玉琢一般,美得不像话。”
“看他的衣着,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这张小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女孩子都及不上……”
“这么漂亮的孩子,真想抱回家去……”
人群越来越密集,把桥面都堵塞了。沐弘担心出事,高举手臂打了个响指,七八个身穿便衣的金吾卫推开人群,把慕容冲护送出去。沐弘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者,命人把面人摊整个扛回宫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