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闭关期间,鄢百祁的军队和乌赤国进行了大大小小上百次交锋,双方各有很大伤亡,谁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但是时间拖得越长,形势对鄢百祁越有利。因为从乌赤国传来的消息表明,乌赤王庭内部又发生了新的分裂,一部分王公贵族对持久战产生了动摇,转首开始打求和的念头,而且老王病逝所带来的王位之争,让原本一致对外的王叔各怀鬼胎,陷入了谁都不服谁,随时准备相互倾轧的泥淖中。
所幸卢开篆即时脱逃,在董娇音和阮四郎的帮助下,躲在乌赤国内一个秘密的地方,寻找时机以待重新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王位,以及剪除王叔们的反叛势力。
得知卢开篆暂时平安的消息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即使乌赤国的战争威胁解除,我所面临的难题还是很大,云烟城收并各道江湖门派,已经扩张的太快,是该到了不得不对付它的时候。
帝紫八年初,历时一年,我终于悟透了郭莲所谓天人合一的天忍术,以及天刀术,到了此时我方明白郭莲天忍术与天刀之间的关联,原来郭莲起初是为了长生不老、永葆容颜而练就了一种调运阴阳之气的内功,到了这种内功已颇有所成之时,才随性所致独创了由天忍术变通而来的天刀八式,这八式若单论武功招式,几乎平平无奇,但配以天忍术的内功同时施展,方能发挥极大的威力,当然,这八式虽堪称绝学,尚不能问鼎最高,最高境界的天刀术,却是郭莲后来所创的第九式“天刀如雪”。
这最后一式很可能是郭莲遇见那个改变了他人生的女子,在伤情与绝望的幽闭状态中所创,因为这一式和前面八式截然不同,“天刀一出,绝天绝地,绝情绝义,慎用!慎用!”,郭莲对天刀如雪如此告诫道。
也许就因一个“绝”字,天刀如雪才成为最无情的杀招,但最“绝”的,是使用此招的人亦会失掉觉魂,由此可见郭莲创出天刀如雪时,绝对有自残倾向,一个为情而殇的人,难保不生出喝下一杯忘情水的想法,郭莲大概正应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与爱者,无忧亦无怖”的那句老话,并渴望从此无觉无念,离与爱者。
郭莲本人是否使用过天刀如雪,已经无从知晓,不过他将自己放逐于绝冰苦寒之地,最终死在北塞,那颗冷绝的心必定是至死也没找到归途,出关之期,我忽然产生和郭莲相似的绝望,情路已远,何处才是我的归途。
出关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设坛摆出天祭,解决那个困扰我一年多的影子,尽管在一年多的参悟过程中,他出现时的状态已渐渐没那么让人感觉邪恶,可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了结,否则,不仅霖仙无法彻底好转,连我也会随时随刻受幻致魔。
说实在的,他和我以及霖仙之间,还真是恩怨难了,本来命不该绝的人,因为我突然闯入而变成一缕怨魂,假设他仅仅是被霖仙收了,送入轮回道也就罢了,可偏偏他的怨气极重,滞留于肉身周遭不肯离去,让我几次幻见他的出现,霖仙不得不以自身修为来炼化这缕魂魄,然而我从连恨川的墓穴中带走的幻诋刀,再次使得事情恶化下去。
霖仙以为炼化得差不多的魂魄被附上幻诋刀后,无疑获得了另现生机的一条至邪之途,其本身就和幻诋魔一脉相承的武功,使得他很快就掌握吸纳幻诋刀精魄的方法,这又是大耗功力的霖仙怎能控制得了的,加上霖仙的符咒血禁遭破,被反噬不过是迟早的事,然而不知为何,阿阑的对我的态度反而不明,照理说,第一该受到报复的人,不正应该是我吗。
我本身体内就有霖仙的一半功力,修习天忍内力之后,又将这种混合的内力输入霖仙体内来克制阿阑,所以也可说我们三个人中,都互有了彼此,那么如何能让阿阑最终放弃操控霖仙,我苦思了很久。
此刻除了远在乌赤国的卢开篆,霖仙是我唯一的后顾之忧了,玄若安曾带消息过来,说暮春一直藏在安全的地方,在玄若安的几经劝说之下,已经答应若是长风军对付云烟城有问题,他必会相助一臂之力,但长风军的其他事务,则与他无关,有他这样的承诺就够了,尽管我很想还璧其主,然而欲速则不达,要让暮春忘掉从前,重新开始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必得经过一个痛苦的过程。
忘掉从前,重新开始?这个念头让我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什么,又似乎依旧茫然无绪,我来到这个时空,是由于那时的不甘心,被深深的失去纠缠到丧失理智,阿阑呢,莫名其妙死去的阿阑,会不会也有很深怨的不甘心?
他对我的态度虽然琢磨不透,却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始终没有伤及我的性命,不管是出于有意无意,都让我还拥有着他的身体,活蹦乱跳的四处乱跑。
葛壶仙很赞同我设天祭,他可以授我请灵之法,将阿阑之魂请出相见,并且能听懂彼此在说些什么,不过此法必须魂灵自愿,否则毫无作用。
此前葛壶仙之所以一直没敢施用此法,是因为它的危险性,当时霖仙发作的那么蓄势汹汹,如果魂灵不受施术者召唤反倒是好事,一旦召唤而出又控制不了的话,则必定反被噬魂,那样葛壶仙恐怕比霖仙还糟糕,他的躯体将成为一具毫无感觉的行尸走肉,被侵占霖仙意识的阿阑所操控。
现在他愿意教我,也是基于阿阑对我的暧昧不明的态度,葛壶仙相信,阿阑一定有什么缘故,才肯放过和我的恩怨,而且他的性情已逐渐被天忍内功所净化,威胁性大大减小不说,也应该没有完全把握能将我反噬掉。
事情就这么说定,反正也别无他法,不妨一试,选了个月朗星稀之夜,沐浴焚香之后,为了让阿阑自愿现身,我请葛壶仙也退避三舍,并同样在事前,请葛壶仙将霖仙带上了不老之巅。
霖仙坐在山巅边缘的一块巨石上,为了防止意外,身上仍然束缚了锁链,另一头则固定在旁侧一棵拦腰粗的大树上。
在流华的月光下,霖仙闭目静坐,神色安详,如沉睡千年的冰魄王子,雪一样的衣衫,雪一样的容颜。
环绕他周围的,是葛壶仙设的阵符,面前的香炉里,轻烟袅袅。
我在距离霖仙三、四米远的地方同样盘膝坐下,面对霖仙那张净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暗暗道,“霖仙,我没有放弃过你,所以,今夜,你要和我一起努力。”
眼看时辰已差不多,我从怀中取出葛壶仙给我的符咒,以双指夹住,又用另一只手取了一只瓷瓶,拨开瓶盖,里面立时散出幽异的白雾,这是葛壶仙所特制的符咒水,想也未想,我将瓷瓶往嘴中一倒,含住了一口微辛却异香满唇齿的符咒水,然后对准手中的符咒一喷,水雾过后,符咒顿时被濡湿,我赶紧放下瓷瓶,摇动着濡湿的赌咒,念念有词。
将咒语念过三遍,那张符咒忽然自行起火,从中间往外燃烧,而且火焰是淡蓝色的,并无丝毫灼热感,烧过的地方,纸灰竟然不散,在整张烧完时,我将仍然完整的纸灰往我和葛霖仙之间一扬,“我心必诚,求请现身,我心必达,与君同戚,我心必真,恳示所愿,我心必执,待君会临,如若君拒,灰飞烟灭。”
说完,我一面双手拈了指诀,暗运全身之力戒备,一面紧张地注视着那张悬在我和霖仙之间的符纸,如果它保持这种形状,阿阑就有可能出现,反之,纸灰飞散,则说明阿阑拒绝了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之中,我甚至可以听见心脏的狂跳,但是符纸灰却始终不见动静。
就在我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阵微风拂过,不,不是微风,我抬头,看见一片云的阴影迅速的遮蔽了月光,同时,周围的树叶簌簌作响,那一刻我的心跳更加加剧,阿阑,是你吗,你来了吗?
不过,阴云的遮蔽仅仅一时,短暂的几分钟过去,月华的光芒重新映亮不老之巅,并且似乎比之先前更加纯净如练,澄澈天宇。
我的眼睛因一瞬间的刺亮而不得不本能的闭上,待我再次睁开时,骇然发现霖仙的背后,出现了另一个白衣胜雪的背影。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尽管也曾数度见过阿阑的幻影,然而阿阑的出现还是给我带来了一阵惊惧,手脚冰凉,通身僵硬。
因为此时的阿阑比以往所见都更加清晰,更加显得真实,何况他的身子悬在霖仙背后,让我很是怀疑,此刻的阿阑就是他的本魂,离开了霖仙身体的本魂,而非他制造出的幻像。
“好像是最后一个月圆了”,我似乎听见阿阑在沙哑的笑,低低自语,“真是太美,太舍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