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与钟离雪颜说的话，再无旁人听见，他饮下果酒——自然不是三杯的量，头渐渐变得昏沉。

　　“红颜，我该去歇息了。”

　　他知道自己醉酒，便该乖乖回去睡觉。说起来，往日许多年，许闲月从不允月神饮酒，其一便是担忧他醉酒之后，生出变故来。后来月神沾染上了果酒，爱上它的味道，许闲月知道了，只是教训了他几回，却没再说绝不许喝酒的话。

　　钟离雪颜并不介意月神此时离去，她做事最爱顺心从意，对于心底认定的朋友，自然也一视同仁。

　　巧又不巧，西岭千秋来到了月神庄。

　　早不是紧紧把月神箍在怀里、窝在掌心的时代，许闲月对于西岭千秋已经没有了刻意的防备，他若来拜访，便与别家客人一致无二对待。

　　月神已经站起身，忽而见到久别的朋友，面上显出欢喜。

　　“千秋……我记得你……你是千秋，你来看我了……”

　　倒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去歇息的。

　　真真是醉了，若是醒着，月神绝不会显露出此时娇憨的姿态，他望着西岭千秋，嘴角挂着孩童般的笑：“千秋，我很想你呢。”

　　混账东西，喝了点儿酒，就敢胡言乱语。

　　“你很想我？”

　　伸手扶住月神因为醉酒而歪歪斜斜的身形，西岭千秋问：“你如何想我，你想我如何？”他想，是否，酒后吐真言？

　　“我想你……”月神就势倚在西岭千秋身上，“我想……我想要一个人，与我，相伴一生……”

　　月神的身体仿佛冬日里的火炉，灼伤了西岭千秋，他想，他大概也喝醉了，才会听见月神说出这样的话。

　　钟离雪颜却看得真切，或许让月神醉到此等境地的不是那酒，而是他自己的心。他或许是想西岭千秋的，但绝无此般深刻，只是他的心乱了，所以将那浅浅的思念画浓了十倍百倍。

　　而他想要的那个人，绝不是西岭千秋。

　　看破，却不说破。

　　钟离雪颜看得通透，或许对于月神来说，未必女子才是良人。

　　月神突然直起身，无端抽出月神剑，西岭千秋惊讶：“月神？”

　　却被月神推开，他望向西岭千秋，眼神空洞笑容美艳，“我该去练剑了。”

　　身体比心更清醒，它还记得此时的时辰。

　　西岭千秋没有阻止月神，他仍旧沉浸在月神所说的那话里，是否，在月神的心底……

　　加之，他很期待，醉酒之下的月神，会将月神剑法耍成何般模样？

　　月神修习的剑法并非仅仅月神剑法，可偏偏此时，他练的就是月神剑法。

　　倒是，天下第一等软绵无力的月神剑法。

　　出剑如荡出水袖，挥剑如水袖飞旋，至于往日凌厉的剑气，此时更是半点不得见。

　　倒是真正的舞剑，那舞者醉了酒，面上只留下一派欢喜。不知所起，不舍终止。

　　此时天晴无雪，偶尔有树上的雪花落下来，砸在月神的身上，他只是轻轻皱眉，将恼人的雪花弹开，便继续手里的招式——却绝不是该有的模样，谁家练剑，还会去在意飞雪落花。

　　一套剑法走完，雪地上显现出交叠错落的脚印，月神看见，只惋惜：“怎么将白雪都踩脏了？”

　　下一瞬，却又将剑握紧，换了一套剑法来练，全然忘记自己说了什么。

　　钟离雪颜与西岭千秋也算相熟，当初月神昏迷，这二人亲自照料月神，至今西岭千秋送的符玉离仍然挂在月神颈上。她只准备了两只酒杯，此时便将酒斟进月神用的那一只杯子里：“西岭公子。”

　　西岭千秋自然不爱香甜的果酒，可他只是看一眼桌上的情形，就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送入口。

　　断肠鸩毒，琼浆玉露。

　　他看着仍在舞剑的月神，只觉得，漫天白雪虽迷眼，不及那一人。

　　一日里来了两位客人，月神庄的仆役们得了消息，早早准备万全，就连大厨房，都特意整治了许多费心费力的菜肴，只盼能让二位客人舒心。

　　倒不是月神庄有这样待客的习惯——身为天下第一庄，纵然有十几年是低调度过，可庄里人的傲骨，从未被折断。甚至还有几分傲气，总想着就算身为仆役，也比旁人家的不同。庄里人在意的，只是月神。

　　只因这二人，能得月神惦记，能令月神展颜。所以，便该被奉为上宾。

　　大抵世间许多人就是这样，总因着受了一人的伤，就看不见其他人关心担忧的模样。之于月神，若不是与西岭千秋、钟离雪颜相逢于江湖，或许此生都以为，他是被命运放逐的弃儿。

　　冬日地冻天寒，最喜凭栏赏雪，若能围炉而坐，更是称心如意。月神体内燥热仍在，纵然冰天雪地也压制不住，这火炉，他自然也不喜，只愿离得远远的。偏偏钟离雪颜不允，将他压制在座位上不许动弹——自然不是武力压制，她只是一句话，就能将月神说服。

　　或许，不是说服，只因是她的交代，所以月神便听从。

　　“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顾惜，真真是气死人。”钟离雪颜教训月神，“恐怕你那姨娘，也不曾交代清楚，既然已经来了月事，就该好好的养护自己，今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他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钟离雪颜从未想过，许闲月会对月神用药，她只当这一切是本该如此，更兼身为医者，自然是坦坦荡荡接受。可她与月神的关系，是无关性别的，她是他的红颜，他是她的蓝颜，亦如知己，亦如姐妹兄弟。

　　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冲击了西岭千秋的心。

　　月神……

　　这两个字，从西岭千秋眉间转到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

　　月神身体与众不同，他已经知悉，却不曾因此有何想法。茕厄之体能为人带来厄运，他从不在意，命运二字，说来天注定，其实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但钟离雪颜说的话，却让他一颗心狂跳不止。

　　月神居然会……

　　西岭千秋的神态变化，钟离雪颜看在眼里，却故作不觉，只与月神交代些禁忌事项。月神忍着心头的别扭，仔仔细细地听，也就忽略了，此间还有一个西岭千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