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利益相争,更因为理念不同,楚勋和隆武朝廷的矛盾这两年来不断激化,何吾驺知道,双方早晚有翻脸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虽然对这种激进的做法并不赞同,但是既然已经发动,何吾驺身为南党一派的领袖,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才说“与诸公同罪”,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隆武帝对朝中的暗流涌动非常清楚,也知道帝党和南党不可能坐以待毙,不做反抗就去湖广,他只是痛恨汤来贺、王坤和马吉祥这帮人竟然瞒着他自行其是,分明是在挑衅皇帝的权威,听说最重要的内阁首辅并未参与此事,隆武帝的面色稍缓,一颗悬着的心大半放进了肚子。
“不知者不罪,象冈先生(何吾驺号象冈)乃朝廷基石,朕一向深为依仗,小小过失都不用再追究了,倒是你们几个,汤来贺、王坤、马吉祥,你等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汤来贺等人还没答话,内阁阁老之一的陈子壮突然出班跪倒,自己取下头上的乌纱,磕个头凛然说道:“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其实都是老臣主使,南斗先生、王公公和马指挥使各有苦衷,陛下用人之际,还请暂且不要追究,老臣罪孽深重,待此间事了,便请身就刀斧,以正国家典刑!”
“你,你为何要如此?”竟然又跳出来一个,隆武帝气得几乎失态:“你乃堂堂礼部尚书,做下这种事情,置礼法何在?置君臣大义何在?”
朝廷三公九卿之中,谁都可能向皇帝犯上发难,唯独礼部尚书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儒家之“礼”是大明立国的根基,或者说是所有士大夫的信仰所系,礼部尚书更是天下士大夫的典范,以维护礼制为责,他竟然扯旗放炮的公然发动逼宫,给隆武帝的震惊不亚于一场十八级的大地震。
在旁边静观形势的楚勋一派官员中,傅冠和程问等人面色都是一凛,陈子壮不仅位高权重,更以品性高洁著称,在南方各省中的名望比何吾驺还大,他竟然自承是这场变故的主谋,说明南党和帝党已经破釜沉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怎么办?
形势如此危急,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表面上,隆武帝的怒火正对着逼宫的陈子壮、汤来贺和王坤等人,但是傅冠和程问知道,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冲着楚勋来的,楚勋集团正面临着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
程问是事务性人才,缺少这种高层次政治斗争的经验,猝不及防之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傅冠也知道这种局面非常棘手,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但是形势所迫更不能束手待毙,只得挺身而出:“启禀陛下,汤来贺、王坤等人的所作所为,堪称骇人听闻,但是此事错综复杂,一时难以查清,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回军全州,以安军心民心,以免被宵小所乘。”
先回全州,和谭啸、周国栋的兵马汇合,然后再来处理这件事。
“陛下,不能回全州啊!”
“傅冠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察!”
帝党和南党的官员纷纷高呼,陈子壮又重重磕了个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直视隆武帝的目光却分外平静。
“陛下,老臣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今日之后便已身败名裂,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老臣不敢独惜此身。”陈子壮说到这里,猛然扭头看着傅冠,掷地有声地说道:“建州鞑虏,豺狼也,意图染指万里江山,云南西贼,虎豹也,图谋的是千秋社稷,但是汪克凡一党,却比虎豹豺狼凶恶百倍千倍,他要变改的,是万世之成法,不易之道统!”
“除魔卫道,义不容辞,臣百死而无悔!”汤来贺摘下头上乌纱,挺身站在陈子壮身旁。
“汪克凡狼子野心,陛下若是去湖广,就会变成汉献帝,所以奴婢才会行此下策。”王坤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几乎是可以和内阁首辅分庭抗礼的存在,也去冠站在陈子壮身旁。
“微臣弃暗投明,已经和汪克凡一党决裂,只求为我大明保留一线生机!”马吉祥原本是楚勋的盟友,但在南党和帝党的利诱威逼之下,事先已经倒戈。
“陛下……”
“陛下……”
一个又一个朝廷大员站了出来,其中不仅有六部尚书和侍郎这样的重臣,还有内阁大佬和掌握兵权的武将,隆武帝面前转眼间乌压压跪下了一大片人,楚勋一派的官员变成了被孤立的少数派。
傅冠、程问、朱天麟等人奋然出声反击,庞天寿这种和楚勋绑在一起的盟友也尽力声援,但是他们的力量太小,无法和人数众多的南党、帝党抗衡,另外的一些人,比如像文安之、堵胤锡这样的中立派虽然想说几句公道话,但在群情汹汹之下,只能默默的闭上嘴巴。
双方的争辩,很快就演变成治国之策的争论,说白了就是方针路线的斗争,这种大原则上的区别平时没人提,但是一旦挑明了,却比权力和利益的斗争更加激烈,堪称势不两立!
王朝更迭,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儒家的道统法理,却万万不可变改,汪克凡在长江沿线一带实行的种种新政,分明是挑战礼制,动摇根基,对传统的士大夫来说,是关乎信仰的根本性矛盾。
利益可以妥协,生命可以抛弃,信仰却不可改变!
“老臣行欺君罔上之事,再无面目苟活于世间,但在赴死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办,否则老臣死不瞑目。”陈子壮身为当世大儒,一代名臣,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真的不能再要这条命了,但他神态自若,明显不是一时冲动,大声说道:“第一件事,老臣要护送陛下前往广州,亲眼看着陛下入城,第二件事,必须扫清朝廷中的楚勋一党,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陛下应当尽快前往广东,湖广去不得,南京更去不得呀!”汤来贺也激动不已,说话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微臣曾经多次去过湖广和南直隶,亲眼见过汪克凡治下的实情,那里的千万军民只知梁国公,不知大明天子,陛下若是去湖广或者南京,犹如送羊入虎口,早晚必为其所害……”
汤来贺担任东征军监军的时候,在湖广、江西和南直隶来回走了几遍,对汪克凡治下的种种新政有着最直观的认识,他清楚地认识到,新政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对社会各阶层都有强大的冲击力,旧有的伦理道德将会土崩瓦解。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无法和这种潮流对抗,隆武朝廷如果去了湖广,去了南京,就要直面这种冲击,不妥协就会被打得粉碎,为了维护大明王朝的道统,汤来贺渐渐变成一个坚定的“反汪派”,和王坤、陈子壮等人一手策划了这场变故,打算把隆武帝送去广州,从而力挽狂澜。
“陛下,南斗先生所言句句都是为国事打算,一片忠心,日月可鉴!”王坤也眼含热泪:“奴婢虽然见识短浅,也听说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广东治下千万军民百姓,地方富庶不下南直隶,江西、福建的文武官员也都心怀圣恩,厦门的郑大木也一向忠勉,陛下大可效仿越王勾践,在广州励精图治,以求东山再起!”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隆武帝再无心追究他们几人的欺君之罪,其实到底是去广东好,还是去南京好,又或者去其他的地方(比如重回福建),隆武帝这些日子早就想过几百遍了,其中的优劣得失翻来覆去考虑的很清楚——其实无论去哪里,都会带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和麻烦,日后有重大的隐患,因此他一直犹豫不决,不愿离开广西,以至于把这几年积攒的老本赔进去了大半。
去广州,就真的成了偏安于一隅,不但会受制于南党,还几乎是和楚勋集团公开决裂,毕竟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到大明的故都南京,楚勋集团相对朝廷虽然已是主弱臣强的形势,但是汪克凡毕竟还奉隆武帝为主,隆武帝自己跑去广东搞割据,又算怎么一回事?
“你们几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做出大逆不道之举,就别想磕几个头了事。”隆武帝冷冷说道:“陈子壮,汤来贺,王坤,还有马吉祥,自己除去冠带吧。”
“谨遵圣命!”
陈子壮等人磕头谢恩,各自摘下乌纱放在地上,脸上却满是感激之色,隆武帝一没有问罪关押,二没有把他们赶出去,只是除去冠带的小小惩罚,却还允许他们留在这里议事,等于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把欺君之罪这件事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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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个,关于断更和再次更新这件事,无论解释和道歉都是矫情,半渡只说一句话,我的节操已经掉的满地,现在要一点一点捡起来。
怎么样?像不像某位shu姓女星说的话——我要把曾经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嗯,大概就是这种失足妇女的心态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