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衍长剑在手中一跳,化巧为拙,一剑刺出,直取对方心口要害。长剑刚出,心头警兆又起,灵台方寸间似乎可以清晰看到另外一个黑衣人正从后堂扑了过来,来敌功力之高,尤在眼前这人之上。
咳,真是想不到,夏国最厉害的杀手“鬼影子”原来是两人,并非外间传说中的一人,怪不得从未失手过。如果说历绝尘统帅的黑甲军是夏国战无不胜的最凌厉锋刃,那鬼影子就是天下间最难防的冷箭,罗衍心知要不是方才江边从昭华公主身上传来的奇异力量恢复了他耗损的真元,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鬼影子出手的时间计算得十分巧妙,居然按捺住性子,跟踪到这里方才下手,真不愧是天下间最厉害的杀手,不过从时间上推算,他们没有在河边出手,想必他们还没有赶到,从而推之他们只是临时奉命而已,时间上已经慢了一步,从而导致了他们的两个失算:第一个失算就是想不到他日间耗损的真元竟然恢复,另外一个失算就是根本没有料到他灵觉如此敏锐,能感应到他们两人的行动,故能在他们发劲攻势的之前,先一步加以截击。
眨眼间,罗衍手中长剑一挺,剑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森森寒气弥漫室中,就连几丈外端坐椅中的昭华公主都觉身上一冷,而首当其冲的鬼影子更是心神俱寒,狂喝一声,扬剑挡来。
精芒一闪,鬼影子身形左右一摇,倒了下来。手中利剑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发出“当”地一声轻响。
轰!堂后的墙壁爆炸开来,黑影闪来!
下一刻,罗衍连人带剑合为一体,化为一道耀人眼目之精虹,挟着无坚不摧快如闪电之威势,向黑影直泻而去。此是剑道至境“身剑合一”,达到剑随意转,物随心运的最高剑道心法,他全身血肉及精气神色,完全化合于剑上由心念驾驭,使得那剑的锋刃变成另一种奇异的锋利泛射眩目异彩奇光。
武学至此几乎已致最高境地,如果超过此一界限就已进入“仙道”,超越人的范畴,能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长生不老。
当然,光以身剑合一论,罗衍只能算初窥门径,距离大成之境尚还有一段漫漫征途,但光凭这一手,就足以成为成为天下间宗师级的有数高手。
另外一个鬼影方破壁而入,就见一道精虹直卷而来,将他全身笼罩在内,心头骇然狂震,大喝一声,掌中现出一长一短两柄蓝汪汪的利剑,双腕一振,化做一连串的寒芒,在身前两丈的空间狂飞乱舞。
一连串声音响起,宛如雨打芭蕉,又如珠落玉盘,响彻室内。
精虹忽散,现出罗衍身形,面色略显苍白,胸口起伏不定,长剑横空邀指对手。
“想不到三百年后,罗家终于又有人修成驭剑之术!老夫能败在你之手,亦是死而无憾,只是可惜……”黑衣人话还未完,全身上下,齐现血痕,鲜血怒涌,如同一堆烂泥一样,轰然倒地。
罗衍挥剑入鞘,一屁股坐在了椅上。
“将军受伤了?”昭华公主满脸关切地问道。
罗衍摇了摇头,心头也越发惊喜,按理,这两个鬼影子的功力都与那李西远不相伯仲,早些时候他独战李西远,一齐负伤,现在却能一举诛杀天下间最厉害的杀手,只是略耗真元,可见他的功力得朱雀玉佩之助,大有长进,如此一来,他更有把握逃离敌军追杀。
他调息片刻,站起身来,道:“公主,我们快走!”取过一顶斗笠,一件蓑衣,披在她身上,再将她背起,自家也带上一顶斗笠,拿起桌上的大布包,展动身法,消失在漫天暴雨中。
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只有暴雨,才能冲刷掉他们经过的痕迹气味,让身后那群追兵无痕可寻。
两个时辰之后,数十条人影出现在这座荒弃的村庄内,为首一人身穿皇服,身形雄伟,甚有气派,脸廓修长,不怒而威,双目电光隐现,仿佛能透视人心,外貌看上去年过四十,配合着有若渊停岳峙的身才气度,使人油然心悸。
这名身穿皇服的男子正是这次南征主帅,夏国的摄政王历绝尘,武功盖世,智谋滔天,乃大夏第一高手,名声直追天下间的两大绝顶宗师。
他身边站着一名身材巍峨的黑甲武将,正是罗衍昨日所遇劲敌李西远,左右还站着几名神态各异,举手投足间,都具名家气象的男子,十余名亲卫环列四周,所列方位十分巧妙,就算村中有一只耗子跑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片刻之后,两具尸首和一堆铠甲血衣送到了此人身前。
众人一望,都不由得心神一震,以鬼影子的剑法,居然不能自保,那敌将罗衍的功力,难免高明得骇人听闻,怪不得能单枪匹马,从万军之中,杀出都城。
“元帅,末将已经查过,这两人都是丧身在身剑合一之术之类的奇功之下,所以才有此异状。”一位精瘦汉子上前两步,禀呈道。此言一出,余者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历绝尘往两人尸首上瞟了两眼,微一示意,几名亲卫走了过来,将尸首抬了下去。
“西远,你与此子交过手,可觉有什么异样没有?”历绝尘望了身边爱将一眼,淡淡问道。
“异样?元帅所指何意?”李西远对这一问,倒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问道。
“罗家武学,相传源于道家,若是修至大成之境,那出手间自有一股飘逸潇洒的气度风范,而且交锋时劲气能藏而不露,隐而不发,难测深浅,你与他对敌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历绝尘从容说道。
李西远沉吟一下,沉声道:“末将两度与此子交锋,只觉他招式凌厉无匹,最擅长以攻坚血战,倒没有元帅所说的飘逸味道。”
历绝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摇头道:“此子虽然功力高绝,尚未达到大成之境,依然非我敌手,本帅倒不放在心上,传我帅令,停止追杀此子,违令者斩!”
此言一出,诸将莫不面露诧色。
历绝尘转过头来,对身边一位文士装束的男子道:“寒山,令石固诚负责追杀此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并且告诉他,不得伤害了昭华公主一根寒毛!”
那文士装束的男子正是他手下心腹谋士崔寒山,一听此言,忙道:“元帅,不如再加上一条,让他三月内交人,不然以军规论处。”
历绝尘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令一出,反让其他降者生心。他石固诚图谋多年,手下颇有能人异士,根基深厚,眼下正好让他们互相残杀一番,无论他们谁胜谁负,都对我们有益无害,而且如此一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石丞相的心性为人,到时就是他想造反,也是无人跟随。”
李西远在旁长叹一气,道:“元帅此番安排倒是高明,末将只怕那罗衍经此连番血战,功力大进,无端造就出一个劲敌出来。”他本历绝尘的心腹爱将,故能说出这样话来,要是换了一人,岂敢直言不讳。
历绝尘笑道:“要是天下间全无对手,有何趣味?本帅就是要在江南留他这个伏兵妙着,与石固诚相互牵制,等数年之后,吴国举国上下,人心归降,我才亲自出手,取了此子他的性命,就算他功力突飞猛进,也只是一介武夫,难成气候。既然我出山助皇兄图谋天下,何须与这亡国之臣斤斤计较,将精力浪费在他两人之上,等下你们齐随我赶回建业,主持大局,安抚民心要紧。”
众人至此恍然大悟,知道这才是这不世之雄来此的原因,不禁打心底佩服历绝尘的心胸气度,一见敌人辣手,立刻放弃追杀,转而图谋天下,展现出统帅的高瞻远瞩。
等众人离去后,崔寒山靠近历绝尘,恭声问道:“元帅,那玉佩之事?”
历绝尘仰首望天,悠悠道:“上古时,得九鼎者得天下,而大周空拥九鼎而失天下;此后千年,又言得玉玺者得天下,但秦汉晋三朝皆拥玉玺而亡;今又有言得空灵宝玉者得天下,观古知今,岂能信之?要得天下,先得民心!只有碌碌无为之辈,才以为一物就可定天下!”
说完停了一停,见崔寒山欲言又止,笑道:“寒山无须多说,我已有安排,半月之内,定能迎回昭华公主,取到玉佩!此佩既然虚名在外,又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罗衍一口气奔出百多里路,才支持不住,放慢了身法,远方市集的灯火,照亮了夜空,他心头一喜,看来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不过眼下吴国气数已尽,国都被破,下余城镇,哪里还有能力与夏国的十万精兵抗衡,也只有投降一途。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去买马代步,尽快逃离这里。罗衍心中略一沉吟,眼前是两难之势,不找到代步之物,终究吃亏,而且现在前面纵会暴露行踪,他也可以通过种种手法惑敌。他想了一想,最后决定还是冒险一试。
就不知道追兵是否早他们一步达到镇内?
这时雨水早已停住,两人来到街道上,正值华灯初上,镇上商旅甚多,浑然没有受到战事的影响,最大一家酒楼的客人已经满了**分,两人找了一张最内侧的桌子坐下,刚要了酒菜,吃到一半,就见一个虬髯绕颊的矮胖男子走了近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六旬老者,面貌冷峻,双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必是内家高手。后面是两位青年男女,女的年在十六、七间,长得美貌异常,并肩站着一位长得非常英俊的劲装青年。这几人身上都佩有刀或剑,站在堂前目光一扫,多数食客全低下头去,不敢再望,连言语都小声了许多。
这些人入来,酒家的夥计连忙赶来,招呼这一行三男一女,坐在堂中的大桌上,那美貌女郎面色一沉,正在发作,让店家换到楼上,青衫老人横了她一眼,那女子才坐了下来。
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门口就现出二十余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全都一式黑衣劲装,领头一人是位中等身材,身穿锦袍,年约五十许岁的老者,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身边陪站着一位高瘦的中年男子,腰悬古剑,一身雪白的宽袍倒显得他分外儒雅,站在这群大汉中,倒给人强烈的反差对比。
店中食客多是本地人,见领头的正是当地霸主断金堂的堂主张浩,如此大张旗鼓,带齐手下,不用而知马上就有一场恶斗,连忙丢下银两,朝店外散去。
“十年一别,彭兄依然风采如故,真是可喜可贺!”锦袍老人张浩面对那神色如常的青衫老者道。
罗衍拉着昭华的小手,夹在人群中向店外走去。
“这位小兄弟,未免长得太清秀了点吧?”一个黑衣汉子望着身前这位身材娇小,脖颈下肌肤如雪,面上却是满脸尘土的农家小子,开口笑道,伸出长满黑毛的大手,向她面上摸去。
罗衍心中暗叹一气,扬手架住距离昭华公主玉面不到半尺的黑手,五指一扣,轻轻一送,那黑衣汉子粗重的身躯就飞了起来,重重砸在了柜台上。他单凭指间之力就抛飞来人,门前那白衣男子双目一下亮了起来。
利刀出鞘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几十个黑衣汉子四下围了上来。
张浩面色一沉,转脸望来,他身边的白衣男子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店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青衫老人面色一动,突然想起一人,心头一凌。
笑声倏止。
高瘦男子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铺天盖地地向罗衍罩了过来,喝道:“好!英雄出少年,余某二十年不出江湖,想不到一出山就逢后起才俊,小子,报上名来!”
原来这白衣男子名为余飞,乃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江南有数的剑法高手名家,昔年为一事隐居多年,新近才重新出山。
“在下非江湖中人,姓名不说也罢!在下兄妹二人,有要事在身,路经过此地,并未想与断金堂和余前辈为难,刚才得罪之处,等改日在下事完之后,再登门谢罪。”罗衍所居京城,与此地相距不远,对这个大江下游最大的帮会势力还是了解一二。
“伤了我的人,岂容你说走就走!”张浩目光一转,望见昭华公主足下所穿长靴,虽然污秽不堪,但依稀可辨出上面的雕龙绣凤,心头大喜。一直采取坐山观虎斗的他哪里不明了近来天下局势,眼下只要拿下那女子,定然奇货可居,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罗衍随他眼光所到,一见就知糟糕,一搂昭华娇躯,身形一晃,就朝几丈外投去。
“余大哥快快截住这两人!”张浩开口疾呼,一面弹身追来!丝毫不再理会酒楼中的老仇家。
“哼!想从我余某眼皮下走人,说将出去,余某还有什么脸皮在江湖上混?”余飞探出比常人宽大了大半的手掌,五指屈折弯曲,凌空虚抓,真劲发出,兹然有声。
罗衍疾飞的身子顿然停了下来,双足钉在地上,左掌一翻,真劲尽吐!
轰然一声巨响,劲气横飞,将四周围上来的黑衣汉子吹得东倒西歪!
一双漆黑的手掌由小变大,夹着凌厉万分的力道当头向罗衍罩下。
“滚!”
罗衍右手一抬,肩头背的包裹横拿手中,向空中横扫过去。
布包化为满天飞屑,张浩在空中翻滚三圈后,才落下地来,面色尽白。
余飞的手缓锾落在剑把处,外衣无风自动,飘拂作响,霎时间,街道旁左右近百人都感四周气温骤降,森寒的杀气,弥漫全场。
众人都知这二十年来没有动剑的前辈高手出手在即,不由都尽量往外退开,让出空间。
罗衍双目神光电闪,长身而立,自然有一股海涵山凝的气度风范,丝毫不逊色与对手。
楼中那四人也站起身来,走出店外,青衫老人见识自是不凡,见这布衣农家少年竟能在气势上与这位成名多年的江南分庭抗礼,只这事传到江湖去,便足可让他名动天下了。
余飞长笑一声,一柄通体血红的利剑脱鞘而出,化为作一道长虹,直取罗衍胸前要害。这一剑看来平平无奇,其实是他一生功力所聚,达到了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境界。
罗衍亦于同一时间,掣剑出击。
两股无形无声的剑气,在双剑相触前,绞击在一起,接下才传来毫无花假的硬拚后激响震鸣。双方都使不出後续变化招数,各自退开。但他们乍退又进,竟是同时发动。但见一青一红两道剑光如海翻浪卷,劲风激射,重重剑影,竟把两人身形都遮没了。
这时他们都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剑剑都凶险无此,劝辄有当场送命之祸。只看得全场之人,无一不是紧张得连呼吸也停止了。
一时间红光四射,青气横空。森森剑芒,笼罩着方圆三丈处,围观者都下意识地想尽量退离这令人惊心动魄的战场。昭华紧张得娇躯颤抖,真想蒙起双眼不去瞧看,生怕罗将军有个三长两短,但又舍不得当真不看,只好水深火热的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