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曾想，她们师徒这闭门一谈，便是整整一日的光阴。

　　弦月初上枝头时，紧闭的门扉方缓缓拉开，王母迈过门槛走出，满脸的风霜疲惫之色，招手唤了玉奴和花宜过来搀扶住自己，淡淡道：“扶本座回去。”

　　“王母。”

　　经过瑶姬和紫霄身边时，王母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连目光亦不曾停留，便坐上了及肩辇离去。

　　而王母走后，瑶姬等人便立刻站起身来，疾奔屋内。

　　“辛夷！”

　　殿内只点了一盏烛台，略显黯淡。橘黄的灯影下，女子应声回头，眼角竟有泪光莹然闪过，她很快扬唇微笑：“瑶姬，紫霄。”

　　瑶姬见她面容似雪，眸光凄然之态竟与适才离开的王母一模一样，心下不由有些着急起来，连忙来到她的身畔蹲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关切道：“辛夷，出了什么事？王母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怎么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紫霄亦是一脸担忧，柔声问：“辛夷，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怕。因为，我在这里。”

　　辛夷似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目光涣散而迷惘，许久才缓缓抬头扫过二人的脸庞，惨淡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她点头微笑，眼泪却也跟着落了下来，紧紧握住二人的手道：“我没事。有你们在这里，真的很好。”

　　一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瑶姬和紫霄，究竟王母和她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们两个的神色都如此难看。但，那一定是极重要的事。只是她既然不想说，瑶姬和紫霄便也体贴地不提起，只是陪着她说话用膳，一直到了很晚才起身告辞。

　　辛夷一路送到了门外，却忽然挽住瑶姬的手道：“瑶姬，你今夜留下来陪我聊天好不好？”

　　从前初来玉山学艺，辛夷便倍感孤单，时常会邀请年纪相若的瑶姬来与自己作伴。小姐妹并肩齐头躺在床上聊心事，看蜡烛燃尽，彷佛便是很快乐很快乐的一件事情。然而随着二人的年岁渐长，又有了各自的差事与院落，这样的事便极少了。

　　是以辛夷这一开口，着实勾起了瑶姬心底潜藏多年的记忆，亦让她越发肯定了辛夷今日必定怀有极重的心事。但她只作未察觉，侧首揽住辛夷的箭头笑得促狭：“好啊，乐意之极。只是怕我的好哥哥会吃醋罢了。”

　　紫霄不觉失笑，伸手揉了揉瑶姬头顶的青丝，“傻丫头，胡说什么呢？有你陪着辛夷，我反倒放心些。只是你们两个聊归聊，可千万别再打起来了。”

　　他说的却是旧时的一件趣事。有一次辛夷与瑶姬聊得兴起，忽然要切磋武艺，谁知两人动手时没掌控好力道，竟将床杆给齐齐打断，整个床帏压下来，险些没伤到她们两个。

　　仙婢们听见屋内好大的阵仗放心不下，连忙推门进来查看，谁知竟看见她们两个被床帏缠住，在那里狼狈不堪求助的样子。这件事在玉山好长一段时间都成了一段笑料，以至于辛夷和瑶姬羞恼了好久，两人再不肯轻易同榻而眠了。

　　此刻听他旧事重提，辛夷和瑶姬脸上俱是一般的怒色，扬眉道：“你再啰嗦，信不信我们两个联手收拾你？”

　　紫霄暗自好笑，但也不敢惹恼了这两位姑奶奶，遂告饶离去。

　　待他走后，辛夷便挽着瑶姬的手入内，又吩咐了人准备热水洗脸。待梳洗完毕后，辛夷挥一挥手，示意仙婢们下去，便自顾与同样换了寝衣的瑶姬钻上床去。

　　床头的桌案上燃着两支儿臂粗的红烛，在静夜里噗嗤噗嗤地作响，辛夷的目光拢在两簇烛光内，似梦似醒般问：“瑶姬，你真的很喜欢重华么？这辈子非和他在一起不可？”

　　瑶姬一怔，她想过辛夷唤自己留下或许有什么心事要倾诉，但绝没有想到会是以这个问题开头。她颦眉想了片刻，才郑重答：“是，我很喜欢很喜欢重华，这一辈子除非我不嫁人，否则我的夫君一定是他。”

　　辛夷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哦”字，却再未说些什么了。

　　瑶姬盯着被面上的掐银丝辛夷花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辛夷，其实我今日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但一直憋着没有问出口。”

　　辛夷侧首看她，眉眼间俱是惊异的笑意，“哦，是个什么样的问题？我倒很想听一听。”

　　瑶姬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忽的抬头问：“我是想问你，明明之前你并不赞同我与重华在一起，甚至对于造梦一事颇有异议。可今日为什么你却忽然这样不惜一切地帮我？”

　　辛夷一怔，随即悄悄握住了被下瑶姬的手，微笑道：“傻丫头，原来你一直在介意这件事。你一定以为我不够姐妹，成心阻挠你和重华在一起，是不是？”

　　见瑶姬满脸焦急地摇头，她唇畔笑意不觉加深，宽慰道：“别急，你即便真的误会了，我也不会介意。只是瑶姬，我的确对你和重华之间的事存有疑义。不为别的，只为我那次替你去问他时，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和生气。假若他对你，或是对某个人情有独钟，绝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我知道，你一心相信重华如此抗拒，是因为他忘记了你。可你又如何能保证，当他想起一切时，就会愿意和你重新开始呢？有许多事，并不能如我们所愿的那样简单。我不赞成你造梦，不是不希望你幸福，恰恰相反，我是怕你最后失望。有时希望越大，失望越深，瑶姬，我反对只是怕你最后难过。可我后来发现，即便我不赞同，也无法阻止你的决定。身为你最好的姐妹，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地帮你达成心愿啊。即便，即便是要做出一些牺牲，我也心甘情愿。”

　　瑶姬并未让她继续说下去，她的手按在女子的唇上，眸底道：“辛夷，你听着，我不要你为了我的幸福而冒险。假若我的幸福，是需要你的牺牲才能成全，则我宁可不要这样的幸福了。诚然，我很爱重华，但我同样在意你这个好姐妹。”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俱是会心的微笑。

　　假若那一日瑶姬能得知辛夷即将为自己去做的事，她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挠，然而事实是，她一无所知，是以一切便在悄然无声中向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前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