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白走出怡红院,秋天的深夜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本就没甚酒意的她,有些想打退堂鼓。
这么晚了,去打搅锦逸,合适吗?
貌似不太合适,可不去又会后悔的样子,她一咬牙一顿脚,将衣服的领子竖了起来,双手合抱在胸前,觉得没那么冷了,才继续前进。
潘朗走在后面,几乎都不用闪躲,她根本没在意身后是否有人。若是他没跟出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背影很消瘦,在深秋的寒风中一吹,像是风再大点就会刮走。今夜的她,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不去设想太多,也不想去想那么多,暗中陪着她就好。
但不知怎的,他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又看不见,很是诡异。
今天他安排了无痕去找一直没现身的神医去了,若是真发生什么不测,了无痕一时半会赶不到!如果放信号弹,就会被前面一心走路的她发现。
他频繁的往后看,夜色实在是太黑了,压根看不太清。偏偏这条小路没有灯笼照着,乌漆抹黑的,他加快步划,紧跟着徐小白。
沉浸在无数种假设的徐小白,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危险。在她看来,没有比见锦逸更重要的事情了。无数种设想经过思考,大概只留下了五种可能。
第一便是锦逸老早就睡了,而且是那种睡得很死除非发地震才会醒来。那她如何闹都没有事情,但锦逸看不到也将是最大的遗憾。
第二是锦逸还没睡,可能在灯下看书。那她也不好大吵大闹,扰了锦逸平静的心。可终究是要看看锦逸,最好说几句话,比如好久不见,你又消瘦了之类的,再情不自禁的将手覆上他的脸。
第三种便是锦逸在半睡半醒间,听见了她所有的话,起床答了她,让她不要再吵闹了,不然要去报告京兆尹,告她扰民。
第四种也是最不可能的,锦逸在门口等她,她知道这是最最最不可能的,除非太阳打北边出来了。但她之所以留了这么个念想,就是想欺骗自己他或许心里还是有她的位置。
第五种可能就是,她与锦逸骂了一通,再毫不顾及形象的打了一架。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解决方式,一个人如果都懒得吵,懒得打架了,那说明根本在他心里毫无位置。那她宁愿被揍,因为她舍不得真下狠手打锦逸。
不管怎样,就要见到锦逸了,不管是哪一种亦或哪一种都不是,今天她来主动找他,本就是有些主动低头求和的意思,至于锦逸怎么领悟怎么应对,她不知道。
对于锦逸,一向很有办法的她觉得总是会乱了分寸,智商都变成负数一般。不管智商负数成哪般,她还认得锦逸,这就够了。
她忽然想起殷离离之前弹奏的越人歌,越人歌这首曲子她是不会弹,但是那首词她可以现在背啊!
“系统系统,快告诉我那一整首越人歌是什么词?我现在就要背!”她不会自己写表达爱意的诗句,也不想再剽窃哪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越人歌她会最后那两句最重要的点睛之句,现在还有时间,把一整首背下来再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她跟着系统读了一遍又一遍,渐渐发现其实这个意思不太合适,除了最后一句外,其他的都跟她与锦逸的相遇的场景不符合。像锦逸那样的才子,若是知道她连大晚上的读一首诗都是敷衍,估计又会不大高兴。
“主人,越人歌的出处有这样一种解释。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越人歌。有人说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这跟你和锦逸相遇的场景不符合,自然用的会有些生硬,要改编么?”
“改编吧。”徐小白想,系统应该有这个功力的,不然像她记得的诗词并不多,也没有深厚的古文功底,她是肯定改编不了的。
走在她身后的潘朗,越加感觉身后有人在盯梢,但他不想打草惊蛇,便继续忍着。直到渐渐听清楚徐小白一直在吟唱越人歌,才明白她是被殷离离说的话刺激到了,才会现在出来找锦逸。
一种苦涩渐渐涌上心头,她对锦逸的感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浅。甚至,她根本都没有放下,在揽月楼吃饭,在怡红院开玩笑,都不过是强颜欢笑而已。怪只怪她的演技太好,他不是一个贴心的观众,竟漏过了她最重要的心情。
还好,并不晚。
最终她走到锦逸的雅居门前停下,屋里点着一盏灯。潘朗找了一颗大树做掩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动声色的观察那些眼线到底在哪里,又舍不得将视线挪开,一直看着发呆站在雅居门前的她。
灯还亮着,锦逸应该是没睡的?徐小白在想,若是她直接诵读改编过后的越人歌,他又能读懂几分她心里的哀伤?
她在赌,跟另一个冷酷的自己打赌,赌锦逸今晚会不会吱声,会不会出来将她迎进去说:“天冷了,进来吧。”
赌赢了,那她跟锦逸的未来,是光明的。
赌输了,她会真正的放手,一厢情愿的爱,太过可悲。
她站着,觉得腿有些酸疼,不算高的围墙,可以看到屋里点的那盏灯,却没有看到锦逸修长的身子落在窗上的剪影。
他是睡着了,还是坐在那里看书?亦或是已经睡觉了,忘记吹灭灯,等着蜡烛燃尽?
“今夕何夕兮?身契倩归;
今日何日兮?得君怜香意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汝意决归。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惜。”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系统改的还算趁合心意,尤其是最后的心悦君兮君不惜,不正是符合锦逸不愿意珍惜她的那份情么?
一片宁静,回答她的唯有传来悉悉索索的蟋蟀声。
他大概是真的睡着了,才会没有任何行动吧?徐小白想,如果他能打开门,把她骂的狗血喷头,也是可以接受的。说明起码锦逸断的干脆,不想再见她了。
可现在,诗也读了,蜡烛还燃着,却如此凄凉。
“主人,我又做了一首七言律诗,你要不要跟着我读?”
“好。”她木然地回答,心疼的早已麻木,他到底是睡着了没听到还是醒着假装没听到?读读诗也好,起码可以打发这可怕的空虚。
“门里烛光仍熠熠,门外风急我凄凄。”系统念一句,她跟着读一句。
“寄情纸伞今犹在,怎奈人情如酒醨。”
“赎得君子自由身,锁却妾身满腹情。”
“一掌拍散往日恩,与君自此两相离!”
直到徐小白跟着系统将这首诗读完,她才发现,这是一首诀别诗!尤其是最末尾的两句:一掌拍散往日恩,与君自此两相离!这意思分明就是她要同锦逸永远分手的节奏!
“系统,你什么意思?我跟着你念的诗,你怎么能利用我?”她愤怒的用意念问。此行她不是打算来两相离的!这诗完全跟她的心意背道而驰,她想要再问问锦逸愿不愿意在一起啊!
“主人,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无意与你,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既然放手,洒脱点!我的主人不会像你这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你想一想,他真的有喜欢过你吗?你的一厢情愿是时候划上句号了。”
“我好好想想。”徐小白没有再反驳什么,系统的话就像一根根细针刺进她的心,系统总是一针见血的刺痛迷茫的她。
锦逸大概是真的不会打开这扇门,将打着寒颤的她迎进去。她呆呆的看着那扇窗户,烛光摇曳,竟有一个修长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散开的长发,衣服像是里衣,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那烛光便灭了,窗户上的人消失了。
锦逸没有睡!
刚才吹灭蜡烛的就是锦逸!
她苦涩的笑了,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无法打动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像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锦逸吹灭蜡烛的这个举动,将她心上热情的火也给吹灭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事情也做了那么多,他还是不言不语。
他真的没有半点喜欢自己。
看穿这一件一直困扰她的事情,没想到只用了一瞬间,可那一瞬间却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悦君心,君既不惜,独我执着又何必?此生不必再会。”
说完,她流下两行热泪,晕倒在地。潘朗毫不迟疑的从树下跑出,将她打横抱起,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伤她最深的地方。
再度点上蜡烛,锦逸摊开一张纸,细细研墨,在纸上写下:
门里烛光仍熠熠,门外风急我凄凄。
寄情纸伞今犹在,怎奈人情如酒醨。
赎得君子自由身,锁却妾身满腹情。
一掌拍散往日恩,与君自此两相离!
我悦君心,君既不惜,独我执着又何必?此生不必再会。
看来,真的伤她至深了。锦逸叹了一口气,将纸撕掉,重写,撕掉,重写,撕掉,重写。
直到满地都是圆圆的纸团,他呆望着,大概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毫无顾忌毫无目的的爱他了。
原来,心痛的滋味如此不好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