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萧绝羞恼成怒。
魅影踢开一家紧闭的店门,拽着萧绝就进去了,转过头见夜影还站在街边,大声嚷道:“愣着干嘛?赶紧的,把爷肩上的箭头剜出来,老子腿上的伤还等着你来裹呢!”
夜影扔给他一卷纱布并一盒药膏:“谁身上还没个伤,不就挨了两刀,矫情个屁!自个裹去,老娘没那闲功夫!”
“狗眼看人低!”魅影抬手抄住,嗷地一声嚎道:“爷,我要当官,当大官!”
没官的孩子是根草!
呜呜,可怜他腿都快残废了,没人同情就算了,居然还要受欺侮!
“骂谁呢!”夜影俏脸一沉。
“嘿嘿,就骂你了,怎么着!”魅影一边还嘴,一边飞快地闪到墙角,扯起裤脚,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以手指剜了黑乎乎的药膏直接往伤口上抹。
“等一下!”夜影忙喊:“伤口要先清洗消毒!”
魅影已经敷完了药,胡乱地拿纱布裹上,笑嘻嘻地道:“咱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有药抹就不错了!”街边打扫战场的士兵听了,半是羡慕,半是妒忌地接了一句:“看,街上还这么多弟兄躺着没人管呢!”
“滚!”魅影威胁地亮了亮拳头。
那兵卒一缩脖子,跑了。
两人斗嘴的功夫,暗影已经默默地把这间茶水铺翻了个遍,左手提着一壶滚水,右手拎个铜盆,肩上还搭着几条干净的毛巾,一声呦喝:“做事!”
几个人收起玩笑之心,撕衣服的撕衣服,洗伤口的洗伤口……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一刻钟后,热水换过好几盆,夜影小心翼翼地从萧绝的肩头,将一枚寸许长的箭头夹了出来,叮地一声扔在了茶盘里。
魅影咂了咂舌:“乖乖,这玩意上居然还带倒钩的!这要是没防备,用蛮力拔出来,非得剜下一斤肉不可!”
“你当爷跟你一样傻呢?”夜影白他一眼。
依着他的脾气,当时肯定是打算硬拔的,因为察觉不对,这才及时停手,改为剪断箭杆,硬扛着继续战斗。
萧绝见衣服已经成了碎布条,索性也懒得再穿,直接光着膀子出了门:“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到处乱晃!”
“爷,你慢点走!可怜可怜我这瘸腿的人……”魅影一路惨嚎着,一瘸一拐地追出来。
萧绝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做为临时指挥所的县衙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两条街,萧绝眼尖,瞥到街角一间民房里忽然探出一颗头来。那人先是警慎地左右张望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老鼠般蹿出来飞快地穿过街道为,消失在了弄堂里。
此时天早已大亮,街上却没有半个行人,所有临街的铺面的房子全都是门窗紧闭,恨不得都封了才好。那道人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昨晚一夜激战,现在刚刚天亮,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普通百姓都是抱着避祸的心理,躲在家中看风向。
这种时候不呆在家中,贼头贼脑四处溜达的人,非奸即盗。
萧绝警惕地停步,朝跟在身后的魅影做了个手势。
魅影会意,嘴里也不叫疼了,脚也不瘸了,身形急掠,如一阵轻烟般消失在弄堂里。
不过半盏茶时分重又退了回来,摇了摇头:“是条死胡同,一准翻墙跑了!要不要调些人来搜捕?”
他看过了,胡同后面是居民区,至少上百幢房子连在一起,谁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就凭他一个人,恐怕找到天黑也未必搜得到。何况,人家不可能乖乖等在这里等人来捉。
萧绝沉吟片刻,径直走向那扇虚掩的房门前:“看看去。”
“等等……”魅影正要阻拦,萧绝已经飞起一脚将门踹开:“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呵呵……”一把略显苍老的嗓子,徐缓而温和,如和煦的春风,将萧绝浑身的肃杀之气吹得无影无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几年不见,小石头还是那副暴脾气……”
萧绝浑身一震,呆在当场。
小石头。
自他十三岁那年,老爷子“仙逝”之后,就不再有人唤过。
由于太过久远,久到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一个窝心的乳名。
万万没想到,在大理这个偏远的小城里,突然被人唤出。
外面艳阳高照,衬得屋里越发阴暗,只依稀看到一个老人一派闲适地安坐摇椅之上。
魅影微眯起眼睛,很快适应了屋中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面前的老人。
一身青色的布衣,宽袍大袖,颌下三络尺长的白须,一头白发只以一根桃木簪束着,脚下踏着一双白底黑绑的布鞋,面色红润,很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况太过诡异,换个场景,或许魅影真会以为遇到神仙了。
“怎么,不认得老夫了?”面对不速之客的闯入,眼里没有半点惊惶和不安,反而带着几分调侃的微笑。
魅影转头看了看萧绝,再看一眼面前的老者,满眼困惑,无声询问:谁啊?
听他说话的语气,象是与萧绝很是熟捻,完全以长辈自居――当然,以他的年纪,当长辈那是绰绰有余。
但这是个现实世界,人与人之间不止论年龄辈份,还讲究一个身份。
萧绝贵为世子爷,普通人还真不敢如此托大,倚老卖老。
而他在萧绝面前一派气定神闲,并无半分局促之意。即使一身布衣,依旧难掩那份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尊贵高华气质。
可他跟了萧绝十年,别说见,连听都没听他提起过老者的只言片语,岂非咄咄怪事?
“老爷子……”萧绝定了定神,很快恢复了冷静,执晚辈之礼相见:“我以为,你应该在大都。”
大都?
魅影心中蓦然一动。
莫非眼前这位,就是世子妃的外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之,顾老爷子?
顾之挑了挑眉,笑了:“看来,老夫没有死,尚且苟活于世,让你失望了?”
萧绝淡淡道:“老爷子若还叫苟活,恐怕这世上大多数人只好自杀谢罪了。”
顾之哈哈一笑,转了话题:“蘅姐可好?”
萧绝神色略略和缓了一些,语气却依然有几分僵硬:“哼!这么好奇,老爷子何不亲自去看看?”
当年既然能扔下蘅姐不闻不问,现在何必又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给谁看呢?
“唉,廉颇老矣,不服当年之勇……”顾之悠然一叹,上下打量他一遍,捋着颌下白须,做老怀大慰的样子:“况且,有你在身边照顾蘅姐,老夫放心得很。”
“既然服老,就该在家里纳福,干嘛跑到大理来搅风搅雨?”萧绝神情冰冷。
闻听此言,顾之一直挂在脸上的亲切和煦的笑容慢慢敛去,一双白眉微微上挑,挟着几分戾气,目光宛如实质,似冰锥划过:“小子,别忘了当年是谁收留了你!给你饭吃,给你衣穿,教你识字,教你学艺!如今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萧绝不愠不火地道:“养育之恩,铭感五内,不敢遗忘!若老爷子来叙天伦,我必倒履相迎。反之,领兵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好一个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顾之冲他竖起大指,满是讥刺地道:“想不到京都小霸王竟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大英雄,佩服啊佩服!”
“我从未想过替天行道,民族英雄什么的,更是沾不上边。”萧绝神情平静:“相反,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我不敢保证他们全都死有余辜,但至少,我不会滥杀无辜!”
“啧啧啧!”顾之摇头:“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少年英侠!可惜是明珠暗投。燕王但凡有一分信你,八百穆家军也不会惨死在野狼岭了!”
萧绝握紧了拳:“这笔帐,我早晚要算!”
“呵呵……”顾之笑了,眼中满是轻蔑:“还以为这些年来,你多少长进了些!哪知还是一般的冲动无脑,只凭着一股子热血行事!”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子,你以为燕王把五千精锐交给你调度,就是对你信任了?就是与你捐弃前嫌,同舟共济了?错了,大错特错!他不过是在利用你摆脱眼下的危局罢了!等天下平定了,你以为他还会给你机会,让你秋后算帐?”
“别开玩笑了!”顾之冷笑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以来,冤死的功臣数不胜数,你见过有哪位帝王给臣子认错低头?何况,燕王对蘅姐垂涎已久,怎么可能让你活着回到京城!剩下蘅姐一个弱女子,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放屁!”
“怎么,”顾之呵呵低笑,完全无视萧绝阴沉到要杀人的脸色:“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所以说,年轻人做事,要多想想后果,别头脑一发热就逞血气之勇。”
“你要明白,南宫家的皇位来得也并不是多么的光明磊落!我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并不是要侵略他国的疆土,而是将扭曲的历史导回正途。目的,是复兴大秦!事实上,我们都是大秦的子民!南宫家,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与抵抗外族侵略,完全是两码事!所以,大可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正义感!”
魅影张着嘴,被这套认正词严,颠倒黑白说词,说得目瞪口呆。
萧绝神情不变:“很抱歉,我生下来就是齐国人,至于大秦,于我,只是历史名词罢了。我只知道,有人侵略我的家园,杀戮我的兄弟,践踏我的尊严。做为一个男人,唯有拿起武器血战到底,将贼人驱逐出去,让他永不敢来犯!”
“……英雄?谁不想当!然而,别忘了还有一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顾之也不动怒,侃侃而谈:“北齐天灾人祸不断,国库早已空虚加上皇室勾心斗角,太康帝多疑妒才,将才凋零,几无可用之人。反观南昭,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国力充裕,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上下一心。”
说到这里,顾之微微一笑:“告诉你一个消息。南昭六十万大军,横渡红河,并已于昨晚攻占陈关,歼敌十四万余,俘虏五万,缴获物资无数。不日即将挥师北上,兵临大理城下。你以为,就凭南宫宸手里区区十五万乌合之众,能挡得住南昭大军北上的步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