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睡你的觉!”杜诚魂不守舍,碾转了一晚,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洗漱毕,连早饭也没吃,直奔千金坊。
递了名贴进去,龚实梁很快便出来,见了他吃了一惊:“杜掌柜?可是昨天的买卖计算有误,或是银钱上出了差错?”
杜诚连忙道:“银货两讫,再无错漏。”
“这就好。”龚实梁松了一口气:“请喝茶。”
杜诚搓着手,犹豫了一下,道:“龚管事,冒昧问一句,贵坊还需要云罗吗?”
“杜掌柜这么快便找到货源了?”龚实梁笑道:“佩服,佩服!还是昨天的价,有多少,我全都收了。”
杜诚摒了呼吸:“实不相瞒,我这刚进了二千匹。”
三十四万银子已经花出去了,他可别临时改悔!
“叮”龚实梁手中的茶杯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猛地抬头看他:“此话当真?”
“自,自然是真的。”杜诚见他如此模样,吓得脸都变了色。
“我跑遍了临安都没找到货源,杜掌柜真是好手段。不知供货的是……”龚实梁探问。
杜诚含糊道:“一个朋友。”
龚实梁知他不肯透露了商业机密,微微一笑,转了话题:“货在哪,带我去验货。”
杜诚方才差点被他吓尿,听了这话才算是重新活过来,展了笑颜:“在货仓里,不过眼下只有一半,另一半得十天后才到。把契约签了,就可前去验货。”
龚实梁拿出纸笔,立了份买卖契约,签字画押后,把笔交给杜诚:“有件事得提醒杜掌柜,到时若交不出货,是要赔三倍的货款的。”
杜诚一愣,心里便打起了鼓。
龚实梁笑道:“杜掌柜若没把握,不如先签一千匹,余下的等货到了,再签也不迟。”
杜诚生怕他跟陈三见了面,反把他给撇到一边去了,签了契约后,不怕他反悔,当下把心一横:“我签。”
“张家塞到了。”车夫恭敬地道。
紫苏跳下车,好奇地打量着,见眼前矗着一幢三进的大院子,青砖青瓦,算不得气派,看上去倒还干净整洁。
一条青石板路蜿蜒在身后,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青黄的稻穗,散发着谷子特有的清香。
院子里养了数条狗,听到有陌生人的声息,大声吠叫着狂奔了出来。
“初七,把狗制住了。”紫苏心里有些发怵,尖叫道。
初七弯腰,捡了几颗石子,随手就把狗群给放倒了。
紫苏冲她竖起了大指:“小姐,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从里面奔出几个身穿短褐衣服的男子,怒冲冲地喝道:“什么人,敢来我张家塞田庄闹事?”
跑出来一瞧,门口停着一辆青油小车,车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紫色劲装,背上一个长条形包裹,明显藏着一柄柄长剑。
如此怪异的组合,登时让人一愣。
“罗旭在不在?”紫苏抢先发问。
“姑娘是谁,找罗管事有什么事?”那人虽是庄户人打扮,说话做事却透着精明干练,并不鲁莽。
见她一个丫头,竟敢直呼罗旭名讳,眼里升起疑惑,下意识地扫了一旁的小油车一眼。
紫苏有些不耐烦:“在便叫他出来,哪这许多罗嗦?”
“跟她罗皂什么,先打一顿,叫她长长记性再说!”其余人见四五只大狗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登时怒不可抑。
“哪跑来的野丫头,还没进门,先把主人家的狗给打死?”
初七突然嚷了一句:“狗肉,好吃!”
一句话,登时犯了众怒。
“死丫头,你说什么?”几个年青的后生,气得颈上青筋暴裂,冲上来就要打人。
初七只随便抬了抬手,就听“噗通”“噗通”几声,接连数人都被她扔进了稻田。
有几个稳重些的,本来还想劝阻,这时见几个愣头青吃了亏,登时怒了,呼喝着纷纷围了上来。
“住手!”一声大喝,罗旭急匆匆奔了过来。
“罗管事!这帮丫头上门找碴……”
罗旭大喝一声:“瞎了你们狗眼,东家小姐来了,不好生伺候着,竟动起了手!”
那些人一听车里坐着的,竟是东家小姐,原本闹轰轰的,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个愣头青湿淋淋地从稻田里站起来,摸着后脑勺:“她们一上来就死了咱们的狗,谁晓得是东家小姐?”
“闭嘴!”罗旭瞪他一眼,走到油车旁,躬着腰垂着手,一脸的愧色:“小人该死,不知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乡下人粗鄙没见过世面,有冒犯之处,还望小姐原谅。”
就听清清润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我也是兴之所至,想看看地里收成,才临时决定走这么一趟。罗管事若是这都能预知,我反而要担心了。”
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说到冒犯,倒是我们无礼多些。”
罗旭神色尴尬:“小姐,屋里请。”
开了大门,马车直进到院中,这才亲自挑了车帘。
紫苏扶了杜蘅的手,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一身天水碧的雪缎缠枝梅花长衫,滚着二指宽的粉色亮缎,葱绿的十二幅湘裙,裙边绣着云纹,行走间云飞霞涌,别有一番韵味。
乡下地方,几曾见过穿着打扮得这么漂亮精致的女子,登时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紫苏狠狠瞪了众人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珠挖掉!”
“紫苏!”杜蘅啼笑皆非。
“滚!”罗旭一声喝,众人作鸟兽散。
将杜蘅引到正厅,在上首坐了,罗旭歉然道:“乡下地方,没有好茶,只好请小姐将就些。倒是这些瓜果,都是新摘的,可以尝个鲜。”
紫苏怕不干净,拿出去亲自重洗了一遍,切好装在盘子里再给杜蘅送上来。
“不知小姐今日来……”罗旭试探着问。
杜蘅虽然说过会随时抽查帐目,可田庄不比铺子,一年里只有两次收成,眼下离秋收还有段时间,查也查不出什么。
他猜测,多半是为关在柴房的柳氏而来了。
杜蘅也不拐弯抹角:“今日一是探望柳姨娘;二来今秋大旱,听说不久将有蝗灾,不知罗管事如何打算?”
罗旭笑道:“谣言竟传到京城里去了么?”
杜蘅淡淡道:“罗管事认为只是谣言么?”
罗旭听她的语气,竟是有七八分信的,心里虽不苟同,面上却维持了恭敬,小心翼翼地道:“虽说民间的确有‘久旱必蝗’的谚语,可谚语毕竟是谚语,且这个‘久旱’要如何定义,也是说不好的。再者说,就算真有蝗灾,也不知它何时会来。总不能因‘可能’,就吓得什么事都不干了吧?”
“我怎么听说,蝗灾会在十月中旬来临,准确的说,是十月十四日,罗管事为何说无法预测?”杜蘅挑眉。
罗旭越发惊讶了:“那不过是传言,如何当得真?”
“万一要是事实呢?”杜蘅冷声反问。
“这……”罗旭一时接不上话。
“我瞧着,那小道士倒有几分道行。”杜蘅淡淡道:“钦天监和工部屯田司未曾发布公文之前,他便预言今秋将有大旱。亏得有他早做预警,咱们才能提前打井预防,也才有了今年的好收成。”
“不过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罢了,”罗旭有些不以为然:“再者,小人活了半辈子,从没听说蝗灾亦可早做预言的!”
“田里的稻子还有多久成熟?”杜蘅懒得跟他解释,索性指着窗外,直接问。
“稻子已呈青黄色,熟了约有七成,全熟大约还需半个月左右。”罗旭道。
“地里所有的稻子收割进仓,需要多长时间?”杜蘅再问。
“从收割到脱粒,再到翻晒,约摸二十天。”
杜蘅冷笑:“这么说,稻谷最快也要到十月底才能入仓,若蝗灾属实,到时岂不是颗粒无收?”
罗旭瞪着她,暗自忖度:小姐这是在哪受了气,跑这撒气来啦?
你说,要是真做错了事给她捉到把柄,他也就认了。可是,拿件根本还没发生,甚至是没影的谣言来指责他,岂不是故意刁难吗?
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还不能反驳,想了想,委婉地问:“那依小姐,要如何处置?”
成,你说我不会办事,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提前二十天,收割水稻。勿必要在十月十四日前,保证所有的稻谷全部进入仓库。”杜蘅没有丝毫犹豫:“不止是你,四季红的曹管事那,也要比照办理!”
提前二十天收割,岂非明天就要开始割稻子?
罗旭张大了嘴,瞪着她:“小姐,水稻还未全熟,米粒并不饱满。提前收割,不止产量会锐减,米质亦会下降许多!”
张家塞有一百顷地,总共一千亩水稻。
按每亩减二百斤算,损失就是二千石!按一升十五钱计,也是三千两白银!
小姐眼里,三千两也许不算什么,庄户人家万万损失不起!
“那也比颗粒无收的好。”杜蘅一句话,把他的退路堵死。
“不是,”罗旭急了:“庄户人一年到头,就指着地里的庄稼。别家都因干旱减产,只有咱们打了井,长得最壮实。眼瞅着再等半个月,便是一个大大的丰收年。不能眼睁睁地被一个谣言给毁了!”
她这不是不懂装懂,瞎指挥么?
杜蘅淡淡道:“你交待下去,凡在下月十四日前稻谷进仓的,免收一年租。拖延不收割的,加倍收租!”
“小姐……”罗旭傻了眼。
杜蘅瞥他一眼:“你要是不听调度,或是觉得安排不下去,现在就可将管事一职卸了。”
“我……”罗旭气得发抖。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总之,”杜蘅不由分说,做了结论:“明天起,四季红和张家塞,都得开始收割晚稻。”
罗旭憋了一肚子气,脸色很不好看:“既是小姐发了话,小人照办就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