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她哪里有问题?”杜蘅听得心里一寒,默了一会,不答反问。
“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词,我就不说了。”石南淡淡道:“单凭她那些仇家的行事做风,你就该对她敬而远之。没必要为个陌生人,把自个搭进去。”
林小志只能看出那是衙门里经年的狱吏下的手,他却知道,普通的狱吏绝对达不到那种水准。
如果猜得不错,多半是刑部专门负责行刑的老手。
能支使得动刑部的老吏,私自出京,一路从邯郸追到临安替他办私事,这样的人,必然是权势滔天。
他虽然不惧,但杜蘅与黄雨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以你的经验,黄姑娘有没有可能,是怀着某种目的,刻意来接近我的?”杜蘅想了想,决定不拐弯抹角。
“这个,没弄清她的真实身份前,还不好说。”石南见她问得郑重,答得也就谨慎了许多:“要弄清楚也不难,我在邯郸那边有些朋友,可以帮你调查一下。”
“聂先生已经动身去往邯郸,年后应该有消息回来。”杜蘅坦诚相告:“因此,我还要把黄姑娘留在身边一段时间。”
石南颇为费解:“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美好?亦或是你当真是不怕死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把自己搅进去?”
杜蘅垂眸静思良久,毅然抬眸,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清澈明亮:“若是,我有非搅进去不可的理由呢?”
“什么理由?”石南很是诧异。
是他的调查出了偏差,还是探子出现了纰漏?
瞧阿蘅的样子,竟是要霍出去的架式。
这个黄雨,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值得她拿自己的性命去拼?
杜蘅轻咬唇瓣,半晌没有说话,显见得内心挣扎得十分厉害。
想着若是以后行事,也少不得要借助他的力量,决定破釜沉舟赌上一把,遂斟酌着道:“我瞧着她生得美貌,打算把她送到宫里去……”
她犹疑的片刻,石南脑子里已闪过千万种念头,却万万猜不到她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登时错愕万分,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杜蘅立刻生了悔意,懊恼地道:“我也知道,这个想法有点荒唐……”
“嗬……”石南又气又笑:“岂只是荒谬?简直是匪夷所思!我真想把你的小脑袋瓜剖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瞧着挺聪明的小丫头,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杜蘅心生愠怒,不动声色中散发着一丝凛然之气。
石南说了几句,察觉到不对劲,猛然收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问:“呃,生气啦?”
杜蘅神色淡淡的,语言简洁,带着几分疏离:“没。”
石南自幼飘零,察言观色最是擅长,阿蘅又是他心上人,岂会看不出她前后态度的变化?
微愕之后,诚恳地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不过是担心你以后受她连累。毕竟她来历身份人品心性都不明,宫中又不比别处,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她若是个知道感恩的,也许就眼睛一闭自个担了。万一是个包藏祸心的,岂不是连你也一起陷进去?”
他不敢直接指出,杜蘅想在宫里培植自己的力量――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彼此心照即可。
事实上,这种办法在他眼里,很是拙劣。
且不说,黄雨其人是否可靠,以及入了宫是否一定很得宠――用些手段,送她上高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她进了宫,得了宠;宫里有皇后,有梅妃,瑾妃……她们都育有皇子,且都已成年。
而皇上已近耳顺之年,能否再育子嗣是未知之数;就算侥幸怀上,能否是皇子还是未知之数;就算生下皇子,能否顺利成人,依然是未知之数;就算顺利成人,上头有几个强有力的哥哥压着,能否熬出头,更是未知之数……
可以预见,黄雨既无实力雄厚的娘家可靠,又无强有力的子嗣傍身,就算得了宠,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表面风光。
与其拼着这么多的变数,费尽心思扶黄雨上位,倒不如在皇后和梅妃之间,选一个做自己的靠山。
他没有指责她计划的漏洞百出,只是心疼:她一个深闺中的弱质女子,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又怎会异想天开,想出这种方式来自保?
杜蘅听得说得恳切,面上的冰凝之色稍稍缓解。
可他已呈明了厉害,若是她还坚持己见,就势必要跟他解释一堆。可有些东西,偏又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杜蘅便觉得有些头疼,越发懊恼不该贪方便,把计划透露给他。宁可自己多费些心神,从长计议,慢慢筹谋了。
石南见她不吭声,索性道:“你若是一定要这么做,不如另挑一个人选?天下长得美貌,又出身良好的女子多得是。稍用些手段,不愁她不听话。”
既然她认定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安心,何妨顺了她的心意?
反正有他在一旁盯着,大不了等捅出娄子来,帮她收拾了也就是了。
杜蘅听得直冒冷汗,只得含糊道:“不着急,等聂先生回来再说。”
石南是个人精,立刻便听出她的意思,竟是非黄雨不可了。
若是黄雨与她交情匪浅,亦或是与顾家颇有渊源勉强还说得过去。
两个人明明素不相识,不然阿蘅不会派聂宇平千里迢迢赶赴邯郸去调查。
而她,又不是个莽撞轻率之人,相反她心思缜密,习惯谋定而后动。
为何在这件事上,明知不可为,仍然如此执着?
他起了疑,却知道她的性子,若是打算说的,必然会解释,既然不提,定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对她掏心掏肺,而她却总是防着自己,两人间始终隔着一层纱。
这让他感到气恼又无可奈何,知道这急也急不来,靠嘴里说也不管用,唯有用行动让她卸下心房。
想到这里,已做了决定:“你把她给我好了。”
杜蘅表情不变,眼神却终究有几分怪异,想了想,婉言道:“抱歉,黄姑娘虽客居于此,与我只是萍水相逢,这事却不能代她做主。不如,你直接去问她?”
石南愣了一下,道:“你不是想查她的底细……”
话未完,已经回过味来,俊颜一沉:“你什么意思?”
他一开口,杜蘅便知自己会错了意,瞬间涨红了面孔,显得十分困窘。
石南怒气勃发,猛地站起来,抬脚就走:“要不要我现在就去问她?”
杜蘅心里着急,猛一下揪住了他的袖子:“不要!”
石南偏了头看她,咄咄逼人:“为什么不去?”
“对不起……”杜蘅低头道歉。
“对不起什么?”他余怒未息。
杜蘅嘴角翕动,一堆话乱糟糟的堵在喉咙口,嗫嚅了半天,依旧只得三个字:“对不起……”
石南瞪她:“对不起就够了?”
杜蘅满面绯红,眼中满满全是心虚和求恕:“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就没有别的了?”石南无奈。
杜蘅很是无措,双手死命绞着衣摆。
“别绞了,再绞这件衣裳可就毁了……”石南叹气,把她的衣摆从纤指里解救出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温软细滑的手指,柔若无骨,透着点微微的湿意――可见,方才受惊非小。
他有些心疼,又有几分得意,忍不住与她十指相扣。
掌心互贴的瞬间,心脏漏跳了一拍,模模糊糊地想:她的手真小,真软,真香,真舒服……
杜蘅心一颤,并不习惯如此亲昵,下意识就想挣脱,可一想到他方才的怒意,又有些不敢。
这么犹豫了一秒,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再要挣脱,已被他扣住了,若是强行挣脱,又容易令他羞窘成怒。
只得转头望着窗外,掩耳盗铃地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她如此柔顺,已令石南心花怒放,哪会计较其他?
含了笑,轻声道:“邯郸距此何止千里?等聂宇平回来,最迟也得年后。不如把人交给我,不出三天,就算她小时候曾偷了一根针,也保证给你查得出来。”
“你可别对她用刑,”杜蘅一惊,忙道:“这事非得要她心甘情愿不可,若是存了丁点恨意,都不成。”
“这还用你教,你当我傻子呢?”石南不满地转头。
恰好她不放心,转过头来看他。
电光火石之间,感觉他温热柔软的唇角轻轻地唰过她敏感的耳垂。
石南还未反应过来,杜蘅已象安了弹簧一样,仓惶地跳起来,逃了出去。
“阿蘅!”他吃了一惊,忙站起来:“发生什么事?”
前面就是窗户,杜蘅退无可退,羞窘至极,只好死命地垂着头,可怕的红晕从双颊直漫到颈间,整个人快成一尾煮熟的大虾了。
石南很快反应过来,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涌出,漫到嘴角,绽放到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是若有似无的轻轻一碰,已令她如此窘迫,显见得心里对他并非全无感觉。
得意骄傲之余,又觉得这样的她与平日冷静恬淡,万事坦然的样子大异其趣,可爱百倍。
当即心痒难耐,恨不能欺上去,将她锁在怀中狠狠怜爱。
可理智却在提醒他,那是个很羞窘的小家伙,惹急了把他轰出去事小,万一断绝来往,那就得不偿失了。
收束了心神,把注意力转开:“若查出没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杜蘅伸手扶了窗框,慢慢把情绪稳定下来:“你能不能帮她弄到一份新户籍?”
“光有户籍怕是还不够,”石南闻弦歌知雅意,不止立刻明了她的意思,还帮她出主意:“最好是挑户好人家,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背景。我瞧着,她谈吐不俗,举止斯文,应该是念过私塾的。琴棋书画这块,应该略有涉猎。到时请个好的绣娘教她针线,再请个教养嬷嬷,教她些礼仪规矩就成。”
犹豫了一下,才问:“你看要不要再从教坊里请个师傅,教她些歌舞或器乐之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