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雅军大帐前方,数十面战鼓一字排开,鼓声震耳欲聋。库鲁也按着佩刀立在土山上,目光从鼓手面上掠过,然后停在中军大旗下的那颗首级上。
甘路缇在军前被当众腰斩,惨叫将近一盏茶时间才死,然后由库鲁也亲手枭首悬在旗杆上示众。
柳子赢带来的诏命对库鲁也大加勉励,并越过营指挥使,将他直接任命为将指挥使,成为婆雅军的高级将领。
一下越过数级成为一军主将,库鲁也没有半点喜悦。对他自己来说,恨不得立刻攻入城内手刃贼寇,为战殁的赵将军和父亲报仇,但眼前的强攻却让他面沉如水。
参与负土攻城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人,包括金山后寨收拢的全部溃兵。虽然有弩弓的压制和布幔的掩护,但第一轮冲锋就出现四百余人的死伤。
随着土坡逼近城墙,伤亡数字也迅速上升,四轮下来伤亡已接近三千。虽然箭创在军中并不算致命的重伤,但高达一成的伤亡率已经使军心浮动,堆土的速度也减慢许多,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箭雨的威胁下舍生忘死。
站在土山上,军士们的惊惶、恐惧、迟疑……库鲁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太敏锐的目光就能看出金山后寨那六千余名溃兵,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因素。
普兰?维萨从军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战队,现在已经有数十名试图逃跑的士兵死在督战队的斧下。但缺乏基层指挥官的约束,那些溃兵即使有督战队监督,在敌寇的箭雨下也越来越慌乱,随时处在再次崩溃的边缘。
库鲁也不相信老于战场的普兰?维萨会看不出混乱的苗头,但中军始终没有下令将他们撤离战场,只一味击鼓促战。
盯了击鼓的文官一眼,库鲁也道:“误国之辈!”
“将军这便错了。”库鲁也升为将指挥使,张也对他的态度仍一如往日,毫不客气地说道:“以普兰?维萨之能不会料不到溃兵会酿成大乱。普兰?维萨把重兵放在两翼,就是要敌寇出城突袭。”
“等敌寇出击?这些军士呢?”
张也反问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库鲁也握紧刀柄。“他们这些人包括我们都是诱饵?这里足足有三万人……”
“饵不做大些,哪里会有鱼儿咬钩?”
张也一边说,一边挥舞令旗,命令刚运土回来的一队士卒休息。
库鲁也突然发现那队士卒正是自己军中的,再往周围看时,张也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自己麾下的一个将都替换下来,留在土山附近待命。
“张兄?”
张也低声道:“留够本钱才好活命。”
库鲁也不再说话,仔细看时,只见那些军士虽然散落四处,其中却有脉络可寻。
最内围几十名军士是自己当初任队长时的老队伍,两江道一战,自己这个队伤亡最小,对望谷自己侥幸不死,回来后经过牢狱之灾,这个队经过张也补充已经是满员队。
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营长时的部下,营中的队长、副队长都是张也挑选,由自己亲手提拔,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再外围则是另外四个营,虽然刚刚接手,但几位营指挥使都是赵纹和父亲当年的手下,与自己也不陌生。
张也冷静地说道:“贼寇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东镜镇城那座被一整块石板封着的城门突然打开,早已准备停当的贼寇分成数股,蜂拥而出。
最前面的贼寇清一色是骑兵,两个神射营的指挥官大声下令,近千名弩弓手同时张弓劲射,却被他们各自用一面精铁盾将劲弩尽数隔开。
库鲁也惊讶地看到,三百步外还能洞穿木盾的利矢,竟然无法穿透那些又薄又轻的盾牌。
婆雅军堆积的土坡距离城墙不到三十步,两个呼吸间,贼寇的前锋已经越过三十步的距离,锐利的攻势宛如一柄快刀,轻易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阵形切开。
战马如风驰过,鲜血随即从马蹄两侧泼溅开来,染红刚刚堆积的泥土。
短暂的震惊之后,婆雅军随即大乱,所有人都丢下土袋,嚎叫着拼命后退。那些骑兵就像驱赶羊群的牧人,从后逐杀逃散的人群。
两翼的婆雅军排着整齐阵形向前移动,仿佛一柄铁钳将贼寇包围起来。
除了湿汉奴和忽也灼明以外,段干青羽、乔斯朗、罗婆尼、徐破晓、秦武全部出动,他们各自带着一个营分路出击,经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分割之后,五个营几乎同时出现在战场另一侧,然后重新合在一起,围住婆雅军左翼最前方的一个将。
五个营的第五军军士有二千余人,超过婆雅军一个将,甫一交手,这个步兵将就被重创,主将更被段干青羽当场斩杀,整齐的阵形顿时变得千创百孔。
第五军诸人毫不恋战,破军之后立即分成数股撤退,重新闯入逃亡的工兵队伍中,一路厮杀过去。乱军丛中,段干青羽的玄武槊、乔斯朗的十翼钩、罗婆尼的龙锥枪、徐破晓的混元锤、秦武的焚天斧分路突进,片刻后又从另一侧出现,五股分开的兵力仿佛一只拳头,蓦然合紧,与右翼的一个将撞在一处。
远远能看到两军厮杀的残酷场面。贼寇步骑混合,战斗力更是凶猛至极,两军相接便看到无数血肉横飞起来。从这个方向看得更加清楚,那些贼寇并不是一味强拼,而是在高速运动中分成无数细小的组合。
他们以十人的小队组成品字形冲锋,第一队撞入婆雅军的阵列,随即分成三人的小组;接着第二队从他们的背后再次冲锋,楔入阵列,然后是第三队、第四队……
接连杀入,形成连续不断的冲锋,将婆雅军的阵列撕开,然后才是徒步的悍匪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将已经崩溃的阵形彻底冲散。
从远处看来,婆雅军严密的阵形像被一柄铁锤砸中,队列先是凹陷变形,紧接着被穿透,最后像被一只大手抹平。
敌寇过处只留下满地尸首断肢,阵中的军旗只支持不到一盏茶时间就被斩断,颓然陨落。
柳子赢震惊地看着战场,手中的鼓槌脱手落下掉在鼓面也没有察觉。从来没有人见到这么多鲜血同时溅出,那伙贼寇就像一柄锋利的*将婆雅军拦腰斩断,彷彿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的锋芒。
普兰?维萨面无表情,连胡须也没有抖动一下。
倒是宪洗笔上前扶了柳子赢一把,细声道:“这些贼寇悍勇过人,好在人数不多。既然他们出城而战,少不得要折损人手。贼寇死一个便少一个,我大军十万,人力无穷无尽,钦使不必焦急,只用笑看吾辈破贼。”
柳子赢脸色青白。“今日方知贼寇凶悍,难怪图太师……”他忽然一把挥开宪洗笔,大声道:“召张承祥!”
不多时,一名披着鹤氅的羽士来到帐前,与诸人稽首为礼。
宪洗笔大喜过望,迎上去道:“原来是张仙师!不知冲灵仙师、惠妙仙师、冲虚仙师可安好?”
张承祥微笑道:“掌教和两位教御安好,多谢挂念。”说着他又向宪洗笔施了一礼,“小子张承祥,见过宪帅。”
宪洗笔点了点头。图廷禄以儒宗自居,与道家宗门关系并不好,天御宗却是例外。
论起势力,天御宗在从修真界进入修罗界的道门中的位次并不高,但宪洗笔知道天御宗的三位教御与图廷禄关系并不简单。
柳子赢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收起刚才的失态,沉声道:“张承祥,你既然出自天御宗,想必已得惠妙仙师真传,今曰唤你来可知何事?”
张承祥对柳子赢不怎么客气的口气并没有流露反感的神情,从容道:“修道之人本该不问世事,但贼逆横行无忌,已触犯天条。当日吾师替天行道,今日贼逆余孽死灰复燃,弟子自当效力。”
“好!一旦功成,本官必不吝封赏!来人!给张道长另辟一帐施法!”
“不必。”张承祥道:“我天御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召虚无之神,以本身之气,合虚无之气,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曰旸而旸,曰雨而雨,以人应天,随处可施。”
说着张承祥一挥大袖,喝道:“风!”
话音刚落,天地间一股长风便浩荡而来。
风势越来越大,朝东镜镇的方向吹去。贼寇逆风而战,攻势顿时一缓。
“云!”
张承祥一手指天,晴空万里的天际随即涌来一团乌云,战场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雷!”
“破!”
张承祥的雷咒刚出,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几乎刺破他的耳膜。张承祥羽氅一振,脸上血色尽去。天御宗本是修真界一个符箓小门派,进入到修真界以后被其另辟蹊径,用符箓之术将微弱的灵气凝聚起来,从而比起以操纵灵气的修士更能适应这里的环境,但术法有攻便有破,一旦被破必反击自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