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散着乌发，低头靠在床头，乌发遮住了他向外的半边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一只手，拈着一张纸片儿，低垂的眼神似乎正在盯着那张纸片看，可是这个动作，已经被他维持半个时辰有余了，薄薄的一张纸，需要看半个时辰吗？
他终于动了，掌心贴着那张纸，缓缓地贴在胸口之上，鼻间的呼吸急促起来，随着他的用力呼吸，胸口也上下起伏，若仔细看去，竟能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粗重的呼吸，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所有人的心都收紧了，眼角余光偷偷往门口打量，那绝世无双的人儿，怎么还不来呢？
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大约一刻钟，他终于又不耐烦起来，转身冲着两旁那些低垂着头的宫女和太监咆哮道：“公主呢？公主在哪？……”说完，又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地板之上，“咚咚咚”地往大开的殿门跑去。
“皇上……”众人高呼一声，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在床前拾了他的鞋，紧跟在他的身后跑，“皇上，地上硬，将鞋穿上吧……”
可是，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像压根没有听见似的，赤足站在门口，急急地往外张望，檐下高挂的宫灯，令他十分看不清楚远处的景色，只能看见迷迷茫茫的苍穹，像一张黑色的大网笼罩在外。
他抬脚便要跨过门槛，在落脚的一瞬，又收了回来，转身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宫女，又像是对着自己，大声道：“不对，朕若出去了，公主来了看不到朕该如何是好？”
“是呀，皇上，小蚊子公公已经去请公主大驾了，相信不多大会，公主殿下就会来看皇上了。”他身后的人连忙附和道，望着门口那抹紧张的身影，各自都叹了口气。
燕离觞不迭地点头，转身在屋里踱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朕就在这里等着公主，朕就在这里等着公主……”
说完又踱至床前，爬上了龙床，继续恢复刚才那个入定一般的动作。
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寝宫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高悬的彩灯默默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灯芯微闪，似乎在笑皇帝的无所适从。
这样的反复，今夜不知循环往来了多少次了，皇上要么捧着那张纸，在床上愣愣地看半响，要么就贴着胸口，情绪激烈起来，要么就光脚跑到门口张望，吓得他们一颗心都要跳出去了，皇上却又不敢出去，回身又坐在床上发呆，他们这些奴才的心脏，就跟着先高高吊起，再轻轻落下，一整夜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
公主殿下啊，你快来吧，您再不来，皇上没怎么着，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该被折磨疯了。
终于，一声带着万千期望的高唱，在远远的几重门外，便响起来了：“天宁公主驾到……”
这一声，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花，所有的人，都往门外的夜色看去，无不长长舒了一口气。
来了，终于来了！
燕离觞一愣，眨眼间便狂喜起来，光着脚一下子着了地，竟像只轻燕一般点射出了门外。
“皇上……鞋……”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簇拥着在后面远远地追去。
茫茫夜色之中，正跟着小蚊子身后缓缓而行的夜莜雪，跨过了最后一重门，两眼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尽管廊下灯火通明，可是这夜色中的路，总是有些磕磕碰碰的，她现在的身子，能不多使真气，就尽量不使真气。
认真走路的夜莜雪，忽然便被一阵迎面的狂风迷了眼，待她眯眼睁开来时，早已落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之中，那双胳膊紧紧的将她拥在怀里，动不了分毫。
来人鼻息凝重，在她耳边不停粗喘，隔着衣服的心跳犹如擂鼓，可见他此刻有多紧张和兴奋。
夜莜雪抬眸，迷人的黑瞳在夜色中更如天上繁星一般煜煜闪亮，她望着眼前这脸色憔悴，却一脸雀跃之情的男人，淡淡一笑，声音软软地说道：“你醒了？”
只一句话，只一个微笑，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她何曾，如此对他轻言细语？她何曾，如此对他笑颜如花？
燕离觞鼻子一酸，竟“噼里啪啦”地掉下泪来，无穷无尽地黑暗之后，他是否摸到了一丝曙光？
“怎么哭了？”一只舜华素手轻抬，轻轻擦去他情不自禁的泪水，那温柔的声音，恰似盛夏里悄然吹来的一抹凉风。
他的身子一震，继而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鼻子却是更酸了，眼眸呆呆地凝望着她，含着丝丝的不确定，喉咙里极度哽咽：“雪儿，是你吗？”
是你吗？
当幸福突如其来之时，他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却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
“……是我……傻瓜……”红唇边微微溢出一声叹息，她笑颜眷眷。
“雪儿……你……”你可是不再恨我了吗？话吞在口中半截，终是不敢问出口。
现在这般的场景，像虚幻的梦境一般美好，若只是在做梦，他宁愿永远沉浸在这样的梦里，再也不愿醒来。
一双带着温度的小手，拉起了他的手，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不是梦！
夜莜雪低头，看见他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布带，而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她留给他的那张纸条，眼眸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轻抚他那只受伤的手，问道：“还疼吗？”
这只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是被她生生捏碎了的。
那一刻，他的掌要落下，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当时突然便生了好大的恐惧，也生了好大的气，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捏住了他这只手，那时，她可是清晰地听到了手骨断裂的声音的。
那种活生生的痛，可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不疼了！”他吸了鼻子，似乎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心，突然便笑了，淡淡的笑，不如曾经那丝挂在嘴角的邪肆笑容，而是纯洁清透的，带着一个大男孩一般的明亮，那双暗沉的眼眸，被清澈的泪水洗净之后，在夜色中，竟如平静的海面一般，深邃壮阔却不狂风巨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