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之后就会有很多的困难,平时年轻人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在老人家的眼里很可能就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起早。
很多种田或者是打猎的年轻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能踏着星光出发,而对于老人家来,拖着不时疼痛颤抖的手脚从床上爬起来就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了。
霍掌柜年轻的时候行走天下,却不想到老了也染上了行商经常患的痛病,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双手两脚不属于自己一样。
这个时候,也就唯有一锅旱烟能够拯救他了。
看着烟袋锅里面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霍掌柜哀叹了一声,“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
窗外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这种天气本来正适合睡觉,但是霍掌柜的心中却一直在想着昨天的那个年轻人。
其实他昨天了谎,那些尝试前往云州苗人古寨的人并没有全军覆没,古寨也并没有覆灭在石头下面。
真正的情况是,他们走到苗人的古寨的时候确实只剩下了他和他的老伙计两个人,但是他们没有偷窃苗人的东西。苗人的东西都是下过了蛊的,私自擅动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后他和他的老伙计两个人从苗人的古寨之中满载而归,可是他们却遇见了那条剧毒无比命中注定的蛇,霍掌柜的老伙计永远地被巫神留在了大山之中。
从此之后,马帮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次进山之前,都要在路口宰杀活牛活羊,作为献给巫神的贡品,以保巫神不会对他们这些马帮的汉子下手。
这些年其实每隔几年他们就会组织一次深入大山之中,拜访苗人古寨的勾当。走得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便也在这莽莽无人的地方踩出来一条路来。靠着献祭和过人的勇气身手,倒也很少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
这是几十号人吃饭的路,是霍掌柜带着那些满腔热血的伙子们用命换回来的一条路,是老伙计以命相抵救下自己探出的一条路,断断是不能和外人的。
但是昨天的那个年轻人还是让霍掌柜有些在意,他觉得那个年轻人所的可能是真的,深入苗家古寨那种地方,可能真的是为了救他的一个朋友。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将烟袋锅里面的烟灰磕净,霍掌柜看着自己满手的老茧,“老了,真的老了,竟然会对那种白痴一样的话当真。”
两锅旱烟过去,霍掌柜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暖洋洋的感觉了,于是便慢慢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穿上衣服,颤巍巍的拿起一块写着“休店”的招牌,走到门外,挂在了木门的上面。
拍了拍身上被溅上的雨滴,望了望门外的雨幕,翟掌柜暗想,这么大的雨天,应该不会有人来钱庄的。
可是在挂那块招牌的时候,霍掌柜还是犹豫了一下,心里面一个念头想的是,这么一来,那个年轻人还会不会敲他的门?
“哎,真的老了……”霍掌柜将招牌挂好,叹息着躲进了屋子里面。
他一辈子孤苦伶仃,可能也是孤单惯了的原因,就连婢女家丁都没有找一个,就那么空守着钱庄,满是金银,可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花。
看着窗外的雨丝从天上落下,霍掌柜的思绪又飞回了在古寨的那些个****夜夜。
人的一生,有那么一次能够让自己经常回忆的事情也就够了。
“知足啦,老伙计。虽然你先走了,埋在了古寨旁边的泥潭里面,但是我这不是还念着你吗?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也快要过去了,咱们哥俩好好唠唠。”
虽然对于死,霍掌柜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但是一想到能和自己的那个老伙计重逢,他的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些慰藉,不感到那么害怕了。
砰砰砰……
钱庄的木门被大力的敲击声震得摇晃起来。
“谁啊?”霍掌柜问了一声。
不可能是昨天的那个年轻人,那个人虽然谎话连篇,但是却至少还有礼貌。
砰砰砰砰……
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就好像要直接把那扇薄薄的木门直接砸碎一样。
“没看到外面写着的吗?今天不开张!”霍掌柜有些恼火了,颤颤巍巍地走到木门旁边,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门。
外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人,黑衣黑甲,头上戴着毡帽,从衣着到眼神都无一不显示他们是兵家的人。
领头的一个军官双手抱拳,上前一步,“在下南部州军副都督,吴卫。请问您老是不是霍思长老刀头?”
那年轻人昭昭的眸子让霍掌柜眼神一缩,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霍思长这个名字早就被埋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他手下那些跟随他走古寨的年轻伙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是霍掌柜霍掌柜的叫着。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原来叫做霍思长。
“你找错人了。”霍掌柜低下头不去迎接那军官询问的眼神,立马就下了逐客令。
“这么看来,您正是霍思长了。请收拾好行囊,随我们走一趟,都督需要您指路呢。”那军官是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霍掌柜躲闪的眼神里面隐藏着的不安。
霍掌柜攥着自己的眼袋锅子,浑身都在颤抖着,“你们当兵的,就这么对待一个走路都走不动的老人吗?”
“失礼了,我们都督特意为您准备了轿子。”
军官一挥手,竟然真的从旁边转出一八抬大轿来。
“怎么样,都督的心意已经很诚恳了吧?那么,请上轿吧。”军官的语气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霍掌柜看到那轿子的时候,心中已经知道,这个槛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了。
“是不是一个叫做绯心的人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弄明白这一件事。
“啊……也可以这么。”军官语意含糊。
“没想到你们自己人也这么提防自己人,真的还不如我们马帮了。”霍掌柜久经风雨,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自然一下子就听出来那军官所,一定是跟踪了绯心所以才得知霍掌柜这个人的。
“等一下,让我装袋烟。”霍掌柜扭头就往屋子里面走。
“我陪您去。”那军官脸上泛起了一种让人厌恶的笑意。
霍掌柜冷哼一声,“还怕我老头子跑了不成?早就跑不动了,不然还能在这个地方落脚让你们堵到门口?”
军官讪讪地笑了笑,“只是想帮帮您而已,都督大人等得心急着呢。”
“虚伪。”霍掌柜吐出这两个字,反手关上了木门。
那军官在细雨之中朝身后招了招手,马上就有一个兵士走了过来,立在了军官身后左侧的位置。
“告诉屋后的兄弟把招子放亮,别让这老子钻了空子。”
“是,将军。”
霍掌柜回到屋子里面,将自己那昏暗的屋来回转了转,仔细地看了又看,就好像要把这屋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面一样。
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不管怎么都对这间不算亮堂的屋子有了感情。
最后,霍掌柜来到了屋子西边的一间房间里面,给供奉着的灵牌敬上了一炷香。
“老伙计啊,我这就要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这可能是最后一炷香了,往后的日子,就留着让咱们调教出来的那些兔崽子们上香了。这帮没心肝的兔崽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咱俩记住了。但是这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朝廷恐怕是要对古寨里面的苗人下手,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了。不能让那些年轻人去送死啊,他们死了,家里老怎么办呢?还是得我去,我就一个人,是死是活没人惦记。去了还能早见到老伙计你,咱俩就又能一块喝酒一块胡诌八咧了……呵呵。”
霍掌柜干笑了两声,却不知不觉地一滴泪水就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霍掌柜抹了抹眼角,“你看看,你看看,这人老了,不光是话多了,连这尿水都这么多。”
从屋子里面翻出来一口袋干松的烟丝,留下一张字条,霍掌柜就直接推开门出去了。
“您老折腾这么久就带这么一个口袋?”吴卫冷笑。
“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干什么都慢,道别自然也就慢了。”
吴卫脸上的冷笑消失了,重新打量着面前佝偻着腰站着的老马帮,那眼睛里面满是淡然。
不觉中一股敬意在心扉里面荡漾。
“老人家,请!”吴卫身子挺得笔直,就像是迎接自己的上司一样。
“还行,懂礼貌。”霍掌柜扔出来对吴卫的一句评价,扶着轿子的门檐把自己塞进了宽敞柔软的八抬大轿之中。
八人的轿子比四人的轿子坐起来要舒服的多,而四人的轿子又比两个人抬着的轿子舒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八个人的话,想要所有人都用一个节奏迈步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而两个人抬着的轿子大部分时候却是两个人都同时抬脚迈步,自然轿子就会上下晃动。时间久了,就会让坐在轿子里面的人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翻了过来。
所以虽然在轿子里面的时间过得似乎漫长了许多,但是霍掌柜却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