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远方表亲。”沈榕回答。
王源面无表情地站着。
老门房来来回回看看两人,颇为疑惑。这对表亲长相差距也太大了吧,而且看上去关系不怎么好似的。
小丫头得了令,急急忙忙跑到东厢庭院。这个时候二小姐尚且没睡,和往常一样挑灯苦读书。
丫头小心地敲敲门,“二小姐,奴婢是守偏门的小春,家里来了个叫沈榕的先生,说是要找您。”
屋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脚步声随即逼近,门板从里头急匆匆地打开。
钱二捏着书卷,喜出望外,“你说谁?”
“沈榕先生。”
“真的来了。”钱二惊讶又惊喜,满脸匪夷所思。姐姐说她自有办法让沈榕三天之内上门,这才不过一天人便来了,还是姐姐厉害。
想到老师交代自己办的事情如此轻松便能完成,钱二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连头发丝都带着喜悦。
“头前领路。”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撩起衣袍迫不及待往外走。
沈榕帮过自己大忙,且是个读书人,脾气又合钱二胃口,是以钱二对其印象特别好,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平日里赵夫子天天在自己跟前夸赞沈榕,钱二早想同她切磋一番,这次见了,定要与她把酒言欢彻夜畅谈。
这方钱二开开心心过去,那边的沈榕正在钱家家丁的带领下往东厢去。
毕竟王源的身份不好,沈榕便将她留在了门口,有门房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两人一来一去,没走多久便迎面碰上。
要说沈榕这个人的辨识率是非常高的,除去标志性的妖孽脸,她那通身温雅的气度以及随时随地笔挺的身姿都十分好认。
隔着六七米远,鹅卵石路上的钱二眼尖地发现了她熟悉的身影,顿时眉开眼笑。
“果真是你!”要不是碍着读书人的仪态,她真想狠狠抱过去。
沈榕来=老师承认自己=幸福人生。
钱二聪明的脑袋转换完,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意,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沈榕兄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屋子里早已备下薄茶,如不嫌弃,还请一叙。”她半分没有深夜被打扰的不快,相反满满都是高兴。
沈榕不敢托大,连忙不好意思地回礼,“小姐客气了,深夜叨扰实属无奈,沈榕谢过小姐大度。”
“有什么大度不大度,你我同为学子何必说这些生份的话。只要沈榕兄来,无论何时,我当随时扫榻相迎。”
钱二不会虚与委蛇,也不会玩心眼子,她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真心话。她是真心喜欢沈榕此人。
沈榕听罢格外感动,又是一番道谢,两人这才相携进屋。
“实不相瞒,在下今次是有事情想求二小姐帮忙。”她涨红着脸说明自己的来意。
“其实是……在下在外欠了些钱……想请二小姐帮忙,在下拿去应应急,事后一定尽快还给二小姐。”
她满脸尴尬,磕磕绊绊,分明是羞愧于说出口。
钱二听了恍悟,心道原来如此。
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理解对方的难处。若换成自己,非到万不得已打死也不可能请别人求助,何况还是求助金钱这种平日里被读书人鄙弃,格外难以启齿的东西。
仔细算来,她其实没见过沈榕几次,然而有些人一眼你能看穿她的脾性。
《论语.述而》说君子坦荡荡,《论语.宪问》说君子上达,《国风》说君子温其如玉,《左传》说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她觉得这些点沈榕都有,是以这一定是个坦坦荡荡正直且高雅的君子。
正直的君子最瞧不起铜臭,而今她却不得不伏下自己的骄傲。钱二看在眼里,心里头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为了自个儿一己私欲,沈榕兄这般饱读诗书、崇尚圣贤的君子,何以至这般难堪境地?
只怕为了逼迫她上门,姐姐没少施加压力。
沈榕并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仍旧低着头颅,脸颊充血,慢慢道:“一共是一百五十二两,我想借……一百五十二两,不知道二小姐您……”
钱二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百五十二两,怪不得她会不得已找上自己,这么多钱普通人家根本拿不出来。整个清乔镇能随随便便借给别人这个数目的,只怕除罢自己家,没有几户了。
沈榕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不可能认识众多乡镇豪绅。
她只认得自己。
钱二心头充满了愧疚,沉甸甸的难受,“沈榕兄,你放心,这个忙我说什么也要帮。”
见对方终于答应,沈榕松了口气,下意识擦擦额头的冷汗,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和时宜,她尴尬而不自然地放下了,将那只手悄然往背后缩了缩。
钱二眸光极其复杂。
“沈榕兄,日后不管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她已经下定决心日后将沈榕当成最好的密友,只要自己有的,她都会惦记着沈榕。
待等沈榕走后,一定要去姐姐那儿问个法子帮帮她。一百多两银子,真要是让她偿还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榕怔怔望着她,眼眶不自觉发红,半晌,朝着她深深行了个礼,“二小姐如此待我,沈榕心中惭愧。那日小姐邀我前去士子会,沈榕回家左思右想,决定答应小姐的要求,与你同行。”
“真的?”钱二惊喜万分。
对方如此仗义有情,让她心头格外惭愧,头脑发热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都说千载难逢一知音,你我如此有缘,不若结义金兰如何?”
“这……”沈榕眼含热泪,钱二身边的丫头小春忍不住惊呼了,“二小姐!”
小春不止是门房跟前看门的丫头,她原先还是大小姐身边的小侍。如此重要的事情,二小姐怎么不问大小姐和家主的意思,便贸贸然做决定呢?
她的惊呼犹如一盆冷水将沈榕浇醒,赶紧摆手,“二小姐言重了,知己不一定要结拜,想那古人公孙宴和何成文也没有结义,不同样是流传千古的知音吗?”
被小春打扰钱二很是不高兴,见沈榕并无此意,不由得惋惜叹气。
想到沈榕说的事情,她起身找了宣纸,提笔写下一段话,将纸张递给小春。
“你去账房哪儿支一百五十二两银子,说我有急用。”这命令下达的很是硬气。
小春偷偷瞅了瞅沈榕,规规矩矩地接过来,“是。”
……
王源没等多久便等来了沈榕。
她牛眼睁大,这么快?
钱家人也太爽快了吧,一百多两呢,说给给。
两人告辞之后,走在镇子热闹的夜市路上,王源再也忍不住。
“你和钱家人什么关系?”
“没关系。”
王源很不开心,当她傻子呢,没关系人家借你这么多银子,钱家人又不是蠢。
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沈榕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沈榕也没什么心情理会这些揍了她爹的混混,同样一言不发。
她在想钱二。
读书人大多数都是单纯的,接触面的限制让她们对这个世界看得不够透彻,想当然的认为世界充满了圣光。
这并不是一种坏的属性,相反,正因为有这些单纯的人,世界才会有许多美好诞生。对于这种特殊群体,沈榕大多数时间愿意融入进去,少数时候顺便拿过来用一把。
作为其中佼佼者的钱二书呆,不合理利用下太说不过去。
为此沈榕这般没心肝的坏人都觉得颇为歉意。
一百多两银子咵嚓砸下来,钱二眼睛都不眨,借条都没让她打便将她送走了。
没有借条不相当于不用还钱吗?
这种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的事情沈榕……
自然是会干的。
昨日自己刚拒绝了钱家的邀请,今日她爹被打了,鼻青脸肿不说还欠下一屁股高债,稍微有点疑心的人都会意识到各中的不对劲。
怎么会这么巧呢,这一定是大自然的偶然现象对吧?
实际上沈榕也认为这是偶然,所以她只是向钱二借了点钱,把这件本不应该在此时突然发生的事情平息掉,并且承诺参加她原本并不想参加的士子会。
除此之外,她不打算有其余动作。
毕竟沈榕是个相信正义和善良的老实人。
听着小春上报说沈榕走了,钱二再也按耐不住,不顾夜色直接去找大姐。她相信这不是巧合,一定是大姐做了什么手脚且成功了。
忐忑的钱二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匆匆忙忙赶过去,走进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童子。
那是姐姐的书童牟生。
“二小姐,大小姐在里面等您。”牟生恭敬地弯腰。
钱二悬在嗓子眼的心沉到肚子里,她的想法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深深叹口气,钱二迈着步子走过去……(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