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见过陛下。”沈榕撩衣跪地。
皇帝并没有扶起她,也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
冰冷的寒气从地砖上侵入膝盖,沿着双腿麻木地蔓延,到后来脊背上身都开始冷起来。
皇帝开始不咸不淡地问话。
“有证据证明你杀了弘嗣,你怎么解释。”
“微臣斗胆,可否让微臣看看那些证据?”
皇帝望向一旁站着的刑部官员。
那官员连忙上前一步,将托盘送到沈榕面前,只因她是跪着的,官员不得不微微弯起腰。
沈榕接过东西,一样样翻看起来,环视四周作为证人出场的各类人,冷笑一声。
“回禀陛下,这些东西确实是真的。”
还没等所有人抽气,她接着道:“不过,也是假的。”
“解释清楚。”
“是。”
她看向那边眸光闪烁的大皇女,“半个多月前大皇女邀我到登月楼相谈,我这个做皇叔的自然不好推脱,不料皇侄竟意欲同我联手除掉四皇女,我高裕榕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何以做出此等恶毒之事,当场便拒绝了,纵然后来皇侄三番五次相邀都坚决不答应,却料不到她自己先动了手,如今还栽赃嫁祸到我身上。”
“一派胡言!”大皇女面色铁青,指着她:“高裕榕,明明是你提出要和我联手的!人也是你杀的!”
沈榕哈哈大笑,眸光冷冽。
“皇侄,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迫不及待要摘清自己的罪过?”
两人争吵吵的皇帝耳根疼,呵断她们的话,质问。
“既然不是你做的,这些证据又当如何解释?”
“这个要问大皇女殿下。我们当时确实见过面,也确实传过信件,为了不让人察觉,大皇女还特意在每一处布置下精兵暗卫时时监控,如今能有这么多证据,且全部是对我不利的,怕是从那时候大皇女殿下便准备好了一石二鸟之计,除掉四殿下之后再嫁祸除掉我。”
证据?
仔细看看你那些证据都有什么吧。
只要我咬住是你杀的人,那些证明我出入各种风月楼所的人证,根本是笑话。至于唯一有力度的信件,当初写的时候没留下什么明确信息,自然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高裕榕,你简直血口喷人,那日宴会上你让小侍给四皇妹传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四皇妹只身独自离去,之后便出了这些事情,你敢对天发誓说不是?”
沈榕忽然觉得她真是天真的可。
对天发誓?天算个什么东西,她沈榕这辈子只对自己发过誓。
“大侄女,你编造故事的能力真是一套一套的,你先是让小侍给四皇女传话,而后派遣另一人蛰伏在我身后,伺机朝我酒中下慢性毒,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大皇女怔了怔。
高裕榕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朝她酒中下毒了。
看出她的狐疑,沈榕心中嗤笑,不动声色瞥了眼上座的皇帝。
下毒那事当然不是你做的,是你的好母亲,皇帝陛下啊。
她接着道:“幸好我素来不沾酒,且及时发现了那小侍的不对劲,否则只怕现下早已命归九泉,却还要替你背上个杀人的黑锅。”
皇帝面色平静无波,丝毫看不出任何被揭穿的情绪。
她淡淡开口,“既然现在有了证据,你的狡辩更没能解释清楚,来人,将高裕榕抓起来,暂且关押大理寺,听候发落。”
所有人皆吃惊。
尤其是大皇女,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明明她们双方都有嫌疑和罪责,她有尚未解释清楚的蟠龙丹衣,沈榕有这些人证物证,若真要关押应该是两人都停职关押才对,可母皇她……
在场人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却碍着帝王数年威压,不敢有一人表态。皇帝竟然如此偏私,哪还有当朝之君的气度!
凌阳贵君垂下眸中的嘲讽。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这般不公平处置,看来高裕榕于她而言真是深恶痛绝欲杀之而后快。
早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沈榕反倒是半点惊色都没有。
皇帝如此急匆匆行事,想必她的病支撑不了多久了,打算趁着最后日子给女儿扫清最大的障碍。
真是个好消息。
“殿下,请吧。”门外早做好准备的宫卫走进来,向皇帝行过礼之后迈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
沈榕抬头仰望,笑了。
“谢小姐,又见面了。”
侍卫脸色不变,一言不发。
双腿跪的太久有些失去知觉,她手掌按地支撑起来,才稍微动了动密集的麻木感便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遍布双腿,勉强站起来,仍旧有些不稳当。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望着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皇族殿下,即将成为阶下囚。
朝皇帝行了个礼,沈榕跟着那人离去。
临行至大皇女身侧时候,对方扬起一个独属于胜利者的嘲笑,嘲笑她的失败和自以为是。
沈榕与其对视一眼,低声轻笑。
如来时那般,罗璨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那道纤瘦的影子晃在阳光里,跨过门槛,一点点朦胧模糊起来。门口的侍卫跟随在她身后,逐渐将属于那人的所有光芒挡住。
榕殿下……
她怔怔注目良久。
——
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牢狱生活,说真的,除了冷点,倒是蛮清净的。
寻常案件关押都由刑部负责,自己身份比较特殊,是以专门关押到大理寺地牢中严加看守。
按照目前的证据来说,她觉得自己顶多判个嫌疑犯,还不至于到这种恨不得秋后问斩的地步,奈何上头坐着的是皇帝,天下都是她的,谁敢多说什么。
皇帝既然敢一意孤行,说不定已经想好了应对魏家等人的策略,她这次铁了心要整死自己,不会轻易放出去。
而今之计只有等,等到那个人出手相帮。
虽说有些难度,不过沈榕相信,不会等太久。
望望四周,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清扫的样子,屋内充斥满了潮湿阴凉和一股子霉味儿。床铺摆设样样俱全,乍一看挺豪华,实际上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玩意儿了,处处藏污纳垢,还透着几许阴森。
这里应该设置的还有水牢,且距离不远,空气中满是浓重的水汽,让原本冰冷的冬天更加冷彻骨髓。
她走到铁栅栏门口敲了敲,不远处站岗的护卫走过来。
“什么事?”
“里面太冷了,能不能再拿进来点衣裳?”
护卫瞥了她一眼,笑,“榕殿下,您当您现在还高高在上?阶下囚一个还讲究什么,冷冻着吧,总归死不了。”
沈榕静静盯着她,片刻,弯了弯眉眼。
“不知道我这是得罪了哪位,叫她如此费心的特意嘱咐下来让我吃苦?”
牢卫吃惊,“您倒是个明白人,不是小的说,殿下,咱们这地界历来进过多少皇亲贵族,基本上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别想日后有翻身的一天,容小的多嘴,晚上过来问供的时候您最好学乖点,少吃点苦头,否则您这一身细皮嫩肉……”
“怎么,难不成她们还会动刑?”
“那可说不定。”牢卫笑的阴森。
皇帝点名的人,管你之前有多横,在这儿都得给趴着。
“多谢。”
沈榕没再要衣裳,反正不可能给,要了也是白要,还不如跑跑步出汗取暖。她没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以前没钱,后来不用,是以只能口头道谢。
不过话说回来,算有也不会给。把钱给这些人是浪费,她宁愿扔进臭水沟。
屋子面积比平常牢狱大了些,如此一来更冷了。
这里连本看的书都没有,闲的发慌的她只能做做广播体操。
大皇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个沈榕。
“皇叔,才一会儿功夫不见你神经了?”
挥手退散所有护卫,大皇女怪异地盯着她,冷嘲热讽。
嘲讽别人向来是她的拿手好计,估计让她去打怪,能一个人把boss的仇恨全拉走。
沈榕那是看上去瘦弱,实际身子板儿结实的很,这会儿运动过后越发神清气爽,瞅见老对手过来串门,下意识笑开了。
“我的好侄儿,你神经皇叔我都不会神经,我还等着给你送丧呢。”
“现在的你,也逞逞嘴上威风。”
大皇女见她如此落魄惨样,哈哈大笑起来,简直通身舒泰。
“皇叔啊皇叔,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不过如此。你之前说的不错,除掉四皇妹,母皇嫡系的孩儿只有我一个,一切都将是我的,算母皇她再不喜欢我,现在不照样帮着我除掉你。”
或许是讲到了兴奋的地方,大皇女更加畅快。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比我门前养的狗还寒酸,皇叔,看在你我共事一场的份上,本宫会送你一个全尸的。”
“那多谢皇侄了。”沈榕双手交叠行礼。
笑吧,笑吧,能笑多久笑多久吧,很快你笑不出来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