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趾头已点到十六唇边,十六用手握住那细细的脚踝搡开她。不想这轻轻一推,竟令她摔下床榻。
“哎哟,好痛哦。”
十六便将她扶起来,苏秀娥趁势倒进他怀里,十六将她拉开,道一句“阿弥陀佛。”
“天下最坏的就是和尚了。”
“何解?”
“全寺上下没日没夜地问着人家阿摸豆腐,真是流氓。”
她又贴近十六温暖的胸膛,“你们这些出家人一边勾起别人的兴趣,一边还故作高洁。”她身子愈发燥热。
十六将被子盖在苏秀娥身上,“我去佛堂念经。”
秀娥心忖:这个小和尚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从口中呼出兰花般的香气,十六一闻,顿时四肢疲软,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苏秀娥撩起袍缎,大胆地坐在十六身上,俯身贴近他的嘴巴。
“你这傻瓜,妖精怎会摔疼呢?”她说话的时候已将嘴唇越靠越近。那对红唇刚抿过唇红,鲜嫩水亮,好像樱桃似的,任何男人都想要咬一口。她用修长的食指划过十六的脸颊,一直往下,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吻了吻十六心口结实的肌肉。“为了奖励你,我就......吃掉你的心吧。”一瞬间,那张绝色面孔忽然变得狰狞可怖,她指骨猛然伸长,掏向十六心窝。
寺外风雨大作!方丈一掌破开厢房大门,便见惊人一幕。
房内鲜红一片,床榻化作血池,墙壁满是残肢与人头,他们还在炼狱中挣扎嚎叫。苏秀娥竟是一只红衣厉鬼,方丈怒喝:“住手!”
苏秀娥杀心已动,尖锐的指甲已挖开十六的皮肉。忽然金光灿灿,苏秀娥被一股力量钉在墙上,动弹不得。骤然间,血池景象全数消失,这里又恢复成普通的厢房,苏秀娥也变成一位清新可人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忙将十六搀扶起来,边给方丈赔不是,“都是小女子没有留心,又让她伺机跑出来了。”
方丈捋了捋长胡子,“镜儿啊,这并非你的错,而是她法力太强了,很难压制住她。”
原来眼前这位白衣女子才是镜妖,十六便问:“师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丈说:“此事说来话长,就由镜儿与你说清楚吧,老衲回房歇息去喽。”
“师傅慢走。”
寺庙外雷闪雷鸣,适逢霜降之日,这场暴雨好似将寒意浸透人的心骨。镜儿将房门关上,她仅穿了件单薄的袖鸾白莲纱,脚上的鹤纹靴子将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保护起来,她可真是位相当保守的女妖。两人四目相对,镜儿忽然跪下,“主子,请受小女子一拜。”
“女施主快快请起。”十六将她扶到床边,“你叫我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小女姓孟,乃是齐国嬴牟人士,死于幽州城外三十七里海内,大王可曾记得我?”
十六摇了摇头。
“小女子十八岁那年,遇得一位姑苏才子范喜良,恰逢大王抓男丁修筑长城,这个范喜良便逃入孟家,与小女相识。看他温文尔雅,君子之貌,更得双亲赏识,便选了良辰吉日拜堂成亲。不料新婚才三日,便来了一群官兵,不由分说将范喜良拉走,小女子思念成疾,便远赴幽州,希望找回自己的如意郎君。一个姑娘家在幽州这等混乱之地,生存不易,更险些被人辱了清白。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大王前来视察,只一声令下,车马队伍中顿时奔出全副武装的军士,将恶徒们砍成肉酱。小女子好不解气,但夫君也是被大王所逼,所以怀恨在心,不愿上前感谢,匆匆逃去。”她语气都开始哽咽,虽是想哭,但时隔千年,眼泪早已流干了。
“去到长城脚下,问过工友,才知范喜良竟被活活饿死,却有位姓丁的男人告诉我,说是范喜良并未死去,而是装死才得以逃脱,小女子欣喜万分,询问下落,但他索要大量银子。小女无法,只得将身上所有盘缠给了他,才问道范喜良的下落。”
十六道:“他为何不来找你呢?”
“因为他拿着我的盘缠,与那工友一起花天酒地,小女子去找他理论,可他竟然绑住我的手,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辱,那些人光着身子一个个压在我身上,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脆弱无力,瞎了眼睛才看上这样的畜生。当小女将所有的脆弱无力全部归罪于大王,恨大王不该修那长城。便在长城下恸哭七天七夜,可能城基不稳,长城竟倒塌了,底下是层层叠叠的白骨,那竟是修筑长城活活累死的人们。大家只看见这一幕,便留下大王千古暴君的坏名声。”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小女子万念俱灰,明白大王修筑长城也是为了黎明百姓,为了抵抗外族侵略,以小部分人换取天下百姓的安宁,可却被小女子这一哭,惊动了天地。自以为无颜面对,我便投海自尽,死后魂魄在海上漂流,因机缘巧合化为镜妖。若能了却前世恩情,我便有机会前往酆都鬼城,再次轮回。希望大王能做我的主子,让孟女报答前世之恩。”
十六听完一席话。
他说:“好,但我有个条件,你以后无需叫我大王,称呼十六便是,而我也唤你镜儿。”
“镜儿晓得。”她微微躬身,道:“小女死后灵魂在海面漂流,遇见一枚西域宝镜,从此遁入镜中,修炼万象**,能将妖魔鬼怪收入其中,加以封印,同时也能取得它们的力量。”
十六道:“有关苏秀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镜儿说:“尚不知,只是道行奇高,小女现在镇不住她。待她她的力量被汲取干净,那时就安全了。”
“那你为何一见面就称我为主子?”
“因为你胸口上若隐若现的佛纹,是方丈亲传与你的,百鬼不侵,暗示着将是下一任方丈。而历代方丈就是我的主子。”她满目期待,“不久之后,十六也会开始历代方丈的修行吧。”
十六转身入榻,“我要睡了。”
镜儿道:“晓得。”便化身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偷偷潜入十六的被窝。
或许是千年的遗想,她放弃了修炼成魔,放弃了永世的轮回,只为能再见恩人一面。孟姜女哭倒长城的轶事久久流传,甚至编成琴曲,可又有多少人能读懂其中的悲恸。
世间许多事情就算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事实。
凡人容易被一些障眼法所骗,功名利禄、佳人美酒......最后,终也变成黄土一抔。“十六啊,这个道理你应该相当明白。”
清水围绕的小岛上,碧草依依,鸟语花香。
十六端坐在大青石上,方丈双膝盘卧,在明镜般的水面打坐,“不错,这里就是梦境,你前世所犯的种种都被一扫而空。”方丈从水下探出一朵红花,笑着将那红花抛出,骤然间花香遍地,两人又被红花所环绕。这种妖艳的红花无叶无序,却是花瓣招摇,妖艳无比。
方丈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十六道:“曼珠沙华,西域人称彼岸花。亡者死后入黄泉,见一老翁摆渡,踏船上,行至酆都鬼城前十三里地,见对岸满地红花,此花便是曼珠沙华。”
方丈笑着说:“不错,不错,可它也是苏秀娥。”
十六不解。
方丈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乘佛法的弟子。我将传授你‘十方世界’,虽无除妖降魔的大本领,但能看清每只妖的执念。希望你能够用心感化妖魔,去除它们的魔性,唤醒它们内心的真善美。”谈话间,方丈长袖一挥,曼珠沙华漫天飞舞,他们已身处一座荒凉的边城。
这里马壮草肥,人却贫穷。
行人们披蓑戴笠,不时盯着阴云积聚的天空,匆忙赶路。远路有浓烟飘来,那烟火席卷而过,传来阵阵焦灼的味道。
那是什么?
十六瞳孔骤然缩紧,他只看见熊熊烈火将那彼岸花丛焚烧殆尽。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扑进烈火,希望能将火势止住,烈火烧烂了她的皮肤,发出阵阵焦味,闻者无不触目惊心。十六看见一拨大约百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手持火把,身背箭弩,面带憎恶地看着这一切。烈火将这些美丽的红花焚毁殆尽,女人摔在灰烬之中,面目全非。
那些人脸上却多是愤怒与笑容,十六明知这是幻像,还是立在众人面前,保护着这个女子,问道:“为什么?”
幻影当然不会回答,十六转身,看着那位多处烧伤的女子伸出手来,仿佛在求饶,可她喉中血肉已被高温黏结,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不知人群中谁先射了一箭,那一箭射中女子的肩膀,她痛苦地扑倒在地,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箭矢射穿了她的手脚、下腹,却未能结束她的生命。
那些人高声大喊,将重伤的女子绑在木杆上,五六个青壮年手持长枪,直朝她咽喉刺去!
——顿时鲜血迸溅。
她半个头颅悬挂下来,四周风声呜厉,她的鲜血洒在脚边的彼岸花上,也好像洒在十六脸上。
一切又恢复了。
十六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丈道:“这就是你需要弄明白的,就在这个年轻女子死后的三个时辰,孕育出一株法力高强的彼岸花妖,边城所有人都在一夜间惨死,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从此以后,这只花妖自称苏秀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