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胜豪丝毫没有大敌来临时的惊恐,反倒看笑话一般朝着程饮涅伸出了手:“看这模样,你很喜欢鬓角那两撮须须,那便抓紧时间多摸两下,省得到了阎罗殿里都是规矩。”
程饮涅竟从眼中流露出一股不舍之情,却还是在狠了狠心后缓缓抬起了右掌:“有劳帝尊挂心,只盼望你到了阎罗殿以后能够不记挂我,安安心心的投胎转生便好。”
“就你这瘦不拉几的德行,我还真懒的动手杀你。不过,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轻功应该不弱吧!”娄胜豪很是不屑一顾的瞥了他一眼。
没过多久,他便深切的意识到了这句话是大错特错。程饮涅虽然身体略微纤瘦,出手却十分利索。
娄胜豪才躲了一掌,程饮涅第二掌便紧随其后而至,直指他的心脏处。
“有两把刷子,配做我的敌人!”情不自禁的夸耀了程饮涅一句后,不甘示弱的娄胜豪随之连出三招向对方打去。
二人招招凶险异常,出手皆快乎异常,换做旁人定是躲闪不及。万幸,二人都是当世绝代高手,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
程饮涅虽久居无眠之城,天下大势却没有一件能够逃脱他的法眼,包括娄胜豪所使的武功——龙息帝影神功。
掌风流动间,娄胜豪腰间的流苏便于不慎中被击碎,随着夜晚的威风四散飘扬,很快便消失不见。
恍惚间,二人竟已拆了百余招,一直未遇见过敌手的娄胜豪也开始有了些许的心慌:“此人到底是何来历,不仅武功超群,好像能看破我所有的招式。”
程饮涅虽算不上什么世外高人,却自幼便将集天下武功于大成的《水月赋》烂熟于心,这是最大的优势。
互相对望了一眼后,娄胜豪的肩伤不幸复发,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细密的汗珠不自觉的冒上了鼻尖,故此他虚晃了一招后便径自飞向了不远处的杨树上。
程饮涅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值得一提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准娄胜豪受伤的左肩使出过一招半式。
程饮涅才在树梢站定,娄胜豪左臂一缩,右掌毫无预兆的斩向了他的脖颈。程饮涅赶忙将身子向后仰去,娄胜豪趁机反手勾住了他的手腕儿,顺势用力一推,脚下轻轻一勾,程饮涅便因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不得不说,程饮涅随机应变的能力简直惊人,利用树枝得到了一丝喘息后,当下身影一晃。不出片刻,娄胜豪的身子便已腾在了半空中,只待程饮涅一松手,他便要坠落下去。
不待程饮涅出招,娄胜豪迅速五指翻转紧紧攥住了程饮涅的手臂,借机一跃而至树顶,呈居高临下之势。
一声笑意过后,程饮涅缓缓落至地面,再次于鬓角两撮发丝摸了一下:“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取你性命了,帝尊就安心留在此处养伤吧!”
兴致盎然在树顶看风景的娄胜豪冷笑道:“真是笑话,不过区区一刀伤而已,何须用得着‘养’这个字。”
“忌食辛辣之物,更不要妄动真气,少走动,多晒晒太阳。帝尊若是肯乖乖听话并好好配合卢神医,以你的功力最多半个月便可痊愈。否则,在下可不敢保证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留下这句话后,程饮涅只一转身,整个人便没了踪迹。
娄胜豪欲要追上去询问一二时,只觉得右臂一阵发麻,当他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时才察觉到手心中已然多出了一团湛蓝色的五星。
“该死!我竟不知他是在何时下的毒!”暗暗咒骂一句后,娄胜豪忽而又以很快的速度沉静了下来:“此人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若是有心杀我完全可以趁我肩伤复发之际取我性命……他到底是何人?我竟无法从他的武功家数上推算出他的来历。”
心存疑惑的娄胜豪一直在树顶琢磨到了天亮:“可叹我娄胜豪自认武功天下第一,我连惊鸿诀都看不上眼……却险些折在此人手上,此仇不报当真有辱我的威名!
但他昨日明显手下留情了,大不了我也还他一次便是!待到我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便是他的死期!”
因为心中谨记着不要妄动真气这句话,高高站在树顶上的娄胜豪不能随意施展轻功,索性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顾怀彦身上。
奈何火辣辣的太阳已经悬挂在娄胜豪的头顶之处,顾怀彦的房门却依旧紧闭着,完全看不住他有要出来的意思。
苦等不来之际,娄胜豪只得一点点的往下爬,还忍不住嘟囔道:“这人所用到底是何迷香,居然这般好使!卢清源那凡夫俗子也便罢了,怎得连顾怀彦都能睡成这样。”
其实顾怀彦早在三更时分便已苏醒再没有合眼,只因心事沉重没有下床而已。
从娄胜豪舍身相救那一刻起,他的脑海中便不断旋转着同一个问题: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对待百里川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手,因为他是我的仇人,是天下苍生的祸害。可如果我与胜豪之间注定要有一场逃不过的战争,我是否应该像对待百里川那样对待他呢?
毫无疑问,我不可能对一个三番两次救过我的人下此狠手……可他从头到尾也都只对我一个人好而已,他还是打伤了流韵。
胜豪的目标是武林至尊的宝座,是要号令天下……一旦有人胆敢反抗,势必只有死路一条。可他毕竟是魔教之人,有谁会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呢?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办?面对胜豪,我是万万做不到杀伐果断的。”
他才转了个身,腰间的同心结便掉了出来,轻柔的将其握到手中后,顾怀彦再次陷入了两难之中。此物乃是他与柳雁雪的定情信物,见证了二人相爱的全部过程。
“若是我有个什么万一……雁儿怎么办?容容怎么办?”
思前想去,他还是决定要从根源上说服娄胜豪,只要他改变了主意,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他才开门,一脸狼狈的娄胜豪便跑了进来,与正要出门的顾怀彦撞了个满怀。
出人意料的,娄胜豪一把便抱住了他:“怀彦,这回轮到我中毒了……你能不能留在这里陪我半个月。”
听过此话,顾怀彦早已忘记了初衷,反而一脸惊愕的向他看去,整张脸亦随之扭曲起来。
不多时,那份惊愕便转化做了黯然神伤,他的眼睛逐渐变成了鲜红色,晶莹的泪水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顾怀彦紧紧的攥住了娄胜豪肩膀处的衣裳,使劲的摇晃了他一下:“什么?你、你……你只有半个月可活了吗?怎么会这样,你不过是受了一刀而已。难不成,百里川趁机在刀上喂了毒?”
说完这话,顾怀彦悔不当初的在自己手背上捏了一把:“我早就知道那百里川诡计多端,我应该当机立断就斩掉你的手臂才是!这样一来,不管你是否残废……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
“当然不是!”
娄胜豪二话不说便推翻了他的理论,才要解释自己的毒与刀伤无关时,顾怀彦便伸手揽住了他。
“你不要怕,如果卢神医没有办法医治好你也没关系。天外有天,人外有天,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别处看病,总会有办法的。”
望着顾怀彦那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神情,娄胜豪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友谊,什么叫做来自挚友的关心。
“怀彦,我其实……”
“什么都别说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卢神医道别!就算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也不会放弃的!”
着急忙慌的顾怀彦拉着他的手便往外走,娄胜豪突然便笑出了声:“我确实中了毒,但并非无药可医……我说的半个月指的也不是我只剩半个月的活头了。”
“什么?原来你死不了呀!”几乎是同一瞬间,顾怀彦猛的松开了娄胜豪的手,脸上担忧惊恐的神情也随之消散。
互相对望了一眼后,娄胜豪冷不丁的问道:“你很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吗?就算明知道我们将来会在战场上成为敌人,你也坚持要救我吗?”
顾怀彦实在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伸手便将他往外推去:“我昨晚没睡好想补一觉,你要是死不了就先出去吧!”
关门声结束后,娄胜豪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用手指在门缝间来回滑动着:“怀彦……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人世间的温情。我从来都不是个善良的人……遇见你之前,我向来最是习惯拿别人的血液来温暖自己。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能像钟离佑那样有一个光明磊落的出身……可我终究不是钟离佑,你我之间的情谊再深厚迟早也会被时间埋葬。
请不要怪我,从我投进母亲肚子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利,只有服从和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