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看了沈厂长的报告,洋洋洒洒十几页,越看心情越发沉重,自己最放心的家具厂,竟然还存在这么多的问题。
这个家具厂的业务两头在外,看似没有什么风险,但其实暗藏着危机。其一就是运输成本过高,材料运进来,产品运出去,都要消耗大量的物流成本,无形的抬高了产品的价格。其二,信息不灵通。市场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产品,往往是订货方提出方案,作为加工方完全一无所知。另外,现在有哪些新的加工工艺,加工机械,都不是太了解。山北死守着传统的加工工艺,比如黏合剂,仍然采用传统的鰾胶,制作繁琐,粘合度不高。外面普遍采用机械切割钻孔的工艺,家具厂还是原来手工作业,既消耗大量的体力,也消耗大量的时间,劳动效率不高,也提高了生产成本。其三,由于不靠近市场,不了解用户需求,再加上路途遥远,本来刚刚旺销的产品,等到生产结束,运往销售地,就已经是明日黄花,不得不降价销售。虽然家具厂没有直接的损失,但是,经销商如果没有了利润,就会影响到今后的订单。
史经理也几次跟小月商量,要求他们厂迁到南方。小月考虑到工人都是本地人,迁到南方,这里许多人将因此失业,小月于心不忍,所以没有答应。
沈厂长也知道小月的想法,所以给她提了几个建议,要派一批年轻的技术骨干到外地学习,掌握家具行业的新的技术、新的动向。如果不搬迁,那就要做好协作单位分手的准备,自己准备材料,自己寻找和开拓市场。并且,要到重要的城市开设销售渠道,直接和消费者建立联系,了解他们的需求,制造适销对路的产品。
这份报告,有例子、有数据、有分析、有建议。看来沈厂长花了不少心血。小月为当初自己发现并且重用了沈厂长感到庆幸。
可是接下来的一页,则是沈厂长的辞职信。小月心里一下子就凉了。
沈洗尘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们夫妇是上海下放知青,第一次知青返城,因为结了婚并且在当地已经就业,没能返回上海。第二次,已经办好了回上海的手续,因为小月接手家具厂,并重用自己,让自己担任厂长,为报答小月的知遇之恩,决定继续留在安济。但是,这一次,女儿即将毕业,又正好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批返城机会。如果夫妇两人能返回上海,哪么女儿就很有可能在明年的毕业分配中,回到她梦寐以求的上海就业。为了女儿,他们夫妇决定调回上海。
看来,沈洗尘是临走前,把自己想说的话,要说的话,一古脑都说出来了。可能原来有些顾及到方山北,有些话没跟自己说。这是真的为了这个厂子呀,小月很有些感动。
小月第一反应是不放沈洗尘,他可是家具厂的主心骨,他一走,这个家具厂谁能撑起来?可是,从这份报告看,这是沈洗尘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了女儿,这两口子也是豁出去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抛弃在安济这么些年建立的基业,回到上海白手起家,其中的煎熬,小月不用想就知道。
既然留不住,那就好聚好散吧。沈洗尘这些年为了厂子,真的是呕心沥血,这次回上海,没房没工作,日子多么难!小月想,如果额外给钱沈厂长,他一定不会要,有个什么办法呢?
这一夜,小月辗转反侧,既想到家具厂将来谁来担纲,将来怎么发展,又想到沈厂长回上海怎么生活。似睡非睡,不知不觉,天就蒙蒙亮了。小月草草地洗嗽一番,就赶到沈洗尘的家,刚到门口,就见到秦婶提着菜篮子出门买菜。
“你沈叔叔刚才还说,今天小月肯定要上我们家来,叫我今天多买点菜,没想到,我还没出门你就来了!”秦凤池笑嘻嘻地说。
“惦记着秦婶的美味,等不及呢!”小月也打趣说。
沈厂长披上衣服迎到门口:“小月,进来坐。这两天在清理东西,屋子里有点乱。”
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打包了,被褥也捆扎好了。虽然是要离开,但是屋子清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的细心。
“手续都办妥了?”小月笑着问道。
沈洗尘回避着小月的眼光:“上次办理回城的手续都还在呢,这次只是再走个流程,所以容易些。我也舍不得走,可为了孩子,没法子呀!”
“回大城市,这是高兴的事,沈厂长何必搞得那么伤感?将来一家人在一起,乐呵呵的生活,多好啊!”小月劝慰道。
沈洗尘苦笑道:“不满小月说,我和你秦婶已经做好了睡大街的准备。”
小月说:“我也是听说,上海的住房特别紧张。为了我们的沈厂长到上海不睡大街,今天我是带钱来了。”
沈洗尘连忙说:“小月,你就把这个月我和你婶的工资给我们,多给我是不要的。本来我们要走,最感到对不起的就是你!”
小月说:“算账我哪里算的过我们的沈厂长,你看看,我多给了没有?这些年,每年按照百分之五,作为奖励,你都没领,我计入厂子里的股份分红,这样算下来,我给你这二十万,不多吧?”
“这、这,小月,当初我就说,你开的工资,本来就很高了,再加上你婶子,一个烧火的,你就给那么高的工资。这个百分之五,是我坚持不要的,不是我不领。”
“你不要,我却不能不给。我从来就不以为给你们的工资开高了,我觉得你们还不只是该拿这么些工资。再说,我们的大厂长回上海睡大街,这是丢我们厂子的人,这怎么行呢?”小月说,“回去找到工作了吗?”
“这么大把年纪,谁会要我们?我和你秦婶商量好了,她的厨艺还不错,准备先在街上摆个小摊,在路边讨生活。”
“这多辛苦啊,我想请沈叔叔帮个忙,回到上海,开个专营店,买我们的家居和工艺品,就算是我们芙蓉楼外派人员,我们发你们的工资,我们出开店的费用,您看如何?”
还没等沈洗尘回答,门外刚刚进来的秦婶接过话头:“老沈,你不就是不愿意离开家具厂吗?这个样子,我们回到了上海,可我们还是家具厂的人!”
沈洗尘拉着小月的手:“小月,你这样帮我,让我说什么好?”
小月真诚地说:“不是我们帮你,是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要是我能做到,我是不想放走我们的沈厂长的!”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想走,这几年,是我工作最开心的几年。小月,虽然你年龄上和我女儿差不多,但是,你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东西,你总是处处为身边人着想,跟着你干,很舒心呢!”
他们说着话,没注意门边靠着一个人,这个时候突然插了一句:“你们这是演的哪曲戏,刘皇叔送徐庶吗?”
沈厂长和小月朝门口望去,原来是周晓云。
“周老师,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