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妈相视苦笑着摇摇头。
“你把她带带吧,她这个样子,将来就是有什么不是,我们也不怪你。”舅舅说。
小月闷着头吃饭,闻声点点头。
两个表弟和小艺年龄差不多,却说不到一块,吃完饭,小艺又捧着那本《十万个为什么》到角落里看起来。
舅妈看在眼里:“这才是读书的料。”
“舅妈,你就别夸他了。我怎么觉着小艺越来越孤僻了。”小月叹了口气。
舅舅接口说:“闷点就闷点,只要考大学就成!”
舅妈收拾碗筷到厨房里去了,舅舅给小月到了一杯茶,两人坐在桌子旁聊天。
“舅舅,您是木匠,我城里住的木头房子,要是拆了,你能完完整整再装上去吗?”
舅妈正好到堂屋拿东西,一听见这话,忙说:“你舅舅的手艺,这十里八乡,个个竖大拇哥呢。”
“我见识过呢,这不找舅舅来了?”
“你就听你舅妈吹,我哪有那么好!当初我拜师学艺,学了一年,师傅说我不是这块料,让我回来了。我师父可厉害呢。”舅舅说,“要是不是很复杂,你舅舅应该没问题。”
小月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着房子的模样。舅舅只看了几笔,就说:“这个,你舅舅没这个手艺,这个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舅舅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啊,对了。是在我师傅那儿。当初,师傅给我一个模型,他把这个模型拆开,让我用三天时间,将这个模型装起来,结果,我没能装好。师傅就让我卷铺盖走人了。你画的和这个模型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月一听非常高兴:“舅舅,快带我去见见您师傅!”
“好多年没去,还不知道师傅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都快九十了。”
小月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么大年纪,那多半是不在了。
“我师父身体好着呢,我跟着师傅学手艺时候,都六十多,一套崩拳,打的虎虎生风,寻常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的。”
小月又高兴起来:“那我们走吧!”
“远着呢。三四十里。再说,这么多年没去,给他老人家拜年,我总不能摸着黑去进他的家门吧?歇一天,明天我们起个早床上路。”
一大早起来,天空飘着雪花,纷纷扬扬。小月把小艺留在了舅妈家,跟着舅舅上路,两个人一人围着一个围巾,挡风避雪,走进漫天的风雪中。
一路上,舅舅讲着他师傅“巧手方”的逸闻趣事,不觉得三四十里的山路有多难走,不知不觉,舅舅指着前面那道山梁,说翻过这道山,前面就到了。
山背后,十几户人家,门前有一口水塘,清洌洌的,照得见人影。白雪浅浅的覆盖着地面,路上没有几个脚印,还没有走到村口,村子里就冲出几只花狗,对着张世和、小月直叫唤,但是并不下口咬人。
听到狗叫,有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出来:“你们找谁?”
“方师傅在家吗?”
“你们找我爷爷呀!”男孩转身就自顾自进门,“爷爷,有人找!”
张世和跟着那个男孩后面就进了屋子,小月进来,看到这是两进的房屋,前面是厅,后面一层是堂,两边是厢房。小月跟着穿过厢房的门廊,来到了正堂,只见一个白眉白须的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并没有起身。
张世和把带来的礼物放到桌子上,男孩接了,张世和在老人面前跪下来:“徒弟张世和来给师傅拜年来了!”
“啊,是张世和呀!起来起来,坐吧。山北,给你师叔倒茶。”
方山北给张世和到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一边,拿着一把小刀雕刻着一块木头。望都没有望小月一眼,好像就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张世和起身接过茶水,对师傅说:“这是我侄女罗小月。”
方师傅颔首示意请坐。小月挨着舅舅坐下了。
“方师傅,今天看见您身体依然健旺,徒弟是十分高兴。虽然当年徒弟愚笨,未能列入师傅的门墙,但是,凭着这点手艺,把我的三个孩子拉扯大了,没让他们饿死。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些,特地来看望师傅。”
方师傅抚须说道:“世和,你莫怪师傅,不是师傅不传你手艺。一是我的这手艺,前些年大家肚子都填不饱,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的,其次,说实话,你也不是那块料,学也学不会。”
当着小月的面,听着师傅说这些话,世和有些尴尬:“是呢,当年师傅叫我拼接那个模型,我是三天都没有拼成功呢。”
“我老了老了,原以为我的这点玩意都要带到黄土里去,不成想,老天送给我一个人才,老天有眼啊!”方师傅指着方山北说,“小时候,家里也没什么玩具,我就把这套模型给他玩,反正这门手艺,我走了,我也就带进土里了,不如就让山北当做玩具得了。我记得他就四五岁,就会拆解、拼接这套模型,而且又快又准!”
“真的?”张世和惊讶地说。当年自己十八岁,拼了三天,还没有一点头绪,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拼接出来,张世和他是真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自从山北念完小学,我就没有再让他到镇上念初中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怕老天爷不给我时间,想着尽快把自己的一身的本事传给他。”
“恭喜,恭喜师傅得到衣钵传人了!”张世和由衷的为师父高兴。
“你这次来,也不只是来看师傅的吧?”
方师傅说话很直接,让张世和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月赶忙接过话头说:“方爷爷是个明白人,果然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是这样的,我舅舅是为我的事情来麻烦您的——”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的时间不多。寻常的那些木工活,我都是不接的,你们找别人去吧!”
“那如果是这样的房屋要拆呢?”小月拿过舅舅面前的茶杯,到了一点水在桌子上,蘸水在桌子上画了起来。
本来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方师傅一看,把脑袋凑近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方师傅也蘸水在小月的线条上改动了几下:“是不是这样?”
小月点点头,这到底是老师傅,没有见过,可画的比小月可是准确多了。
“你是说这屋子要拆?”方师傅急切地问。
“嗯,我就住在这儿。”小月点了点桌子上的图画,“这安济城铜锣街是县城南北的主要的交通要道,原来的老街太狭窄,县上要把这条街道打通,两边的房屋都要拆除呢。”
方师傅喊道:“山北,把我房中那套模型拿出来!”
方山北把模型拿出来,满满的摆了一桌子。方师傅抖抖的摸着模型,一不小心,将模型一角碰翻了:“可惜,可惜!”
方山北上前说:“有什么可惜的,我来装好不就行了?”
话音未落,在小月眼花缭乱之中,倒塌的部分就已经拼接完成。
“山北,这只是我师父留下的沈氏芙蓉楼的建造范式,它和安济城中的芙蓉楼一模一样。这东西不过是给芙蓉楼的建造打的底样,它毁了,固然可惜。可是原物毁了,那可真是遭罪呀,那可是祖宗留传下来的宝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