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两个是杠上了。”温煦的男声响起,蕴着淡淡感叹。
正缓缓品着热巧克力的女孩听了,微微一笑,她垂着墨密的羽睫,只这么淡淡恬恬的一笑,苍白瘦削的脸孔瞬间点亮无限光彩。
纪礼哲看着,不觉怔了。
“听起来哥哥对于小姐的态度真的很特别。”慢慢喝完纪礼哲专程为她带来的巧克力奶后,赵婉儿将马克杯搁在铺着暖黄色格子桌巾的茶几上,“据我所知,除了公事,他一向懒得跟任何女人闲扯。”
“除了你以外吧。”纪礼哲微笑接口,举起盛着热巧克力的保温壶,“还要再来一杯吗?”
“要。”赵婉儿热切地点头,提起最爱的巧克力奶,美眸顿时灿亮,“谢谢礼哲哥哥,你对我最好了。”她甜甜地撒娇。
“哇,只不过一壶巧克力就把你的心给收买了。”纪礼哲开着玩笑,“看来你挺好哄的嘛。”
“哲哥哥对我是好嘛。”接过纪礼哲递来的马克杯,赵婉儿笑容更甜,“每次都带人家最爱吃的东西来看我。”
“我啊,是看你可怜。”他笑着点点她鼻尖,“天天吃医院里的营养饭菜,肯定腻到受不了了吧?”
“嗯嗯。”她强调似地点头,深深啜了一口巧克力后,闭眸靠回枕头,慵懒满足的神情像刚刚恬完牛奶的猫咪。
他看着,忽地冲动地拾起餐巾纸,为她拭去唇畔的湿润。
她倏地扬眸,两束清澈澄亮的眼神望向他。
他顿时有些尴尬,“瞧你,都喝出两撇胡子了。”
“是吗?”她连忙伸手擦拭嘴唇,一面又轻吐了吐舌头,“真讨厌,我老是这样,哥哥也老是笑我。”.
“希惟呢?怎么没见他来看你?”
“他昨天晚上刚刚来过。”提起最疼爱她的哥哥,赵婉儿忍不住又笑开了,“怪不得他昨晚来时,一副陰阳怪气的模样,原来刚跟于小姐吵过架。”
“他们俩,阿,每次见面都吵。”纪礼哲无奈摇头,“偏偏说也奇怪,两个人老是碰在一起,连那天晶甜上医院看病都能巧遇。”
“这就叫缘分哕。”赵婉儿眨眨眼,“有缘千里来相逢嘛。”
“那也太巧了吧?品甜告诉我,她连晚上加班都在公司大楼巧遇希惟好几回,简直就像他算准了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似的。”
“呵呵,说不定真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哥哥故意等于小姐下班哕。”菱唇调皮地扬起,“要不他干吗三天两头就往翔鹰那儿跑?我知道哥哥还有很多别的案子,怎么就对这一个特别热心?”
“咦?”纪礼哲讶异地挑眉,“我还以为是他卖我面子,才对翔鹰的Case特别热心呢。”
“面子?”清脆的笑声轻轻洒落,“哲哥哥,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嘿,原来那家伙竟是重色轻友?”
“我想是。”赵婉儿抿唇,“只不过没想到哥哥有一天也会这样。”
“我还以为这家伙会永远装酷呢。”纪礼哲也跟着笑。
“我们的计策成功。”
“没错,没错。”
浑朗的笑声扬起,与清雅的女声交织成悦耳的重唱,让刚刚踏进房里的男人俊眉一扬。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什么计策成功了?”
“啊,哥哥,是你。”
“希惟,你来了。”
乍见正在八卦的主题人物出现,两人都是一惊,连忙凝住算计的笑容,假装若无其事。
迅速的变脸反教赵希惟起疑,攒起两道剑眉,“怎么?这里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秘密?两个心虚的人闻言,迅速交换心照不宜的一眼。
是啊,这可是两人的大秘密呢,无论如何不能让赵希惟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给算计了——
◎◎◎
于品甜有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当她决定透过翔鹰的内部网路对全体员工宣布她提出的全面减薪方案时,是曾经料想到会遭受阻力,也猜到许多员工会反弹,可她没想到,她最信任的得力心腹就是第一个公开反对的人。
她瞪着面前长发盘髻、面容清秀的婷婷女子,“玉婷,你的意思是——”
“我反对你的提案,于经理。”刘玉婷扬眸,坚定的眼神直视上司,“这个提案既不实际,也不公平。”
于晶甜闻肓,长长叹息,伸手柔了柔疲倦的眉心,“为什么?玉婷,你应该是最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啊。”
“我确实了解,但我不赞成。”刘玉婷嗓音清冷,“凭什么为了保住那些多余的人,就要我们连带牺牲?”
你怎能如此肯定自己就是被牺牲的人?
于品甜瞪着下属,有股冲动想出口斥责,但终于,还是咬牙忍住。
不错,就算裁员,相信赵希惟也绝不会拿刘玉婷这个人事主任动刀,毕竟她是真的有才有能,工作效率又高。
玉婷说得没错,如果实施全面减薪方案,她就是那个被连累的人。
“玉婷,能不能试着想一想?有很多人虽然不像你这么有能力,可他们也很认真工作,这么多年来,翔鹰也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付出,才能一路蹒珊,却还是一路前进。我们不能因为现在遭逢了危险,就一笔抹煞这些人先前的努力……”
“于经理,你这种说法只是妇人之仁。你身为人力资源经理,就负有为组织除去肉瘤的责任,不能因为你心软就让我们全体陪葬。”刘玉婷慷慨陈词,语气激昂。
“那么,你是坚决反对了?”于晶甜嗓音紧绷。
“不错。而且如果于经理仍然一意孤行,我会发动罢工活动。”抛下冷冽的宣称后,刘玉婷转身就走。
于品甜愕然瞪着她迅速淡去的背影。
眼眸,逐渐爬上磨人的酸涩,她眨眨眼,拼命想眨去令她心灰的刺痛感。
难道她真的错了?难道她——真是整个翔鹰集团惟一赞成全面减薪的人?
难道她——真如赵希惟所说,只是个天真得无可救药的傻子?
她的胸口,好苦,好涩,好疼……
“我早说过了,没有人会赞成你这个提案。”平板的男声忽地响起,恍若利刃,一刀刀割着她已然脆弱不堪的心,“怎么?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何滋味?”
“赵希惟——”望着缓缓踏进她办公室里的不速之客,于品甜没力气反驳,也没力气赶他出去,她只是望着他,望着他宛若罩上一层薄纱的刚硬脸孔,“你……来干什么?该不会专程来看我笑话?”她问,嗓音有些沙哑,有些破碎,更多的,是满满的苦涩。
赵希惟听了,心脏一扯,密不透风的心墙缓缓裂开一道细细的缝,“你干吗——心情这么低落的模样?”他一顿,清清低哑的嗓子,“你不是一向精力充沛的吗?”
“我能不能请你出去?”面对他的质问,她只是嗓音暗哑,伸手支颐,“我的头有点痛。”
“头痛?”他忽地上前一步,伸手覆住她前额,“又发烧了吗?”
“没有。”她头一偏,躲开他的碰触,“只是头疼而已。”
“要吃药吗?”
“不必了。”
“那我倒杯温开水给你?”
“我说了不必了!”她忽地拉高声调,瞪向他的眸藏不住恼怒,“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算我求你?”
“不行。”他干脆地拒绝,面无表情,一面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包药囊,“吃一点。”
“百服宁?”她瞪着递向她的成药,“你还随身带药?”
“做我们这一行,工作压力大,头痛是常有的事。”赵希惟冷冷应道,转身从热水壶替她倒来一杯温热的开水,用力搁到她桌上。玻璃杯在桌上敲出清脆声响,令他气势更加迫人。
于品甜不觉微微一缩。
“吃药!”他命令她。
“吃就吃嘛。”她连忙取出一颗药,“干吗像管小学生似的?我都已经是将近三十的女人了。”最后一句是嘟哝着说出口的,混着温水,在她唇里迅速回旋。
两秒后,她仰头,一口将药粒咽下。“现在你可以走了吧?”喝完整整一杯开水后,于品甜感觉自己似乎得回了一些能量,低落不振的精神也稍稍高扬了一些。
他不理她,索性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下,悠闲地翘起两条长腿,“所以我不是事先警告过你了吗?你这个方案只会让自己陷入无人援手的绝境而已。”
“哼。”她撇过头不看他。
“瞧瞧,现在不只那些鹰派的高级主管杯葛你,就连你亲手带起来的下属也反对你,其他员工更是议论纷纷——你再不识相一点,我怕连礼哲也保不住你。”
“我不需要他来保我!”听闻赵希惟嘲讽的言语,于品甜明眸一眯,燃起两簇愤怒火苗。
“我知道,你是依恃着自己对翔鹰的贡献不怕那些高级主管鼓动礼哲炒你吧?”他嗓音清冷,“可你别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重情义,这世上有太多人过河拆桥。”
她不语,以沉默表达对他的抗议。
他撇嘴,冷冷继续,“就说那些你亲自招聘进来的人才吧,虽然礼哲说只要你一走他们全会跟着递辞呈,可我看就未必,人嘛,谁还不是为着自己的利益打算?谁还讲义气情谊那一套?我看……”
“你看什么?”听到这儿,于品甜再也忍不住出声反驳,“瞧赵先生这么感叹的模样,难不成你之前被人背叛过?是你的亲人,还是好友?不过也难怪,像你这么冷漠的一个人要让人跟你讲感情义气也不容易。”她尖刻地说,可话语一落,立刻感到后悔。
她实在——不该这么说话的……
于品甜咬牙,抬眸正想道歉,却在接触对方陰冷的眸光后全身一颤-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么陰沉的眼神,就算他之前对她再怎么冷淡,再怎么毫不客气地嘲讽她,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也不曾如此晦暗,如此冰寒。
他深深地看她,良久,良久,陰沉漠然的眼神看得她一颗心紧紧绞扭。
然后,他忽地起身了,“随便你怎么做吧,算我多管闲事。”
“赵希惟!”冷涩的嗓音扯得她心疼,不觉站起身,追上他挺拔的身躯,“对不起,我——”她扯住他衣袖,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我冒犯你,我道歉,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你没冒犯我。”他冷冷截断她,身子一动不动,既不迈开步履,也不回头看她,“事实上,你说得很对。”
“我说得对?”于品甜一愣。
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曾经遭人背叛?
“我现在才明白,说不定真是我的错。因为我对那个人而言,也许只是个多余的累赘。”
语毕,他轻轻拨开她的手,大踏步离开。
“赵希惟——”望着他僵然挺直的背影,她心一绞,不觉疼出两颗眼泪。
她伤了他。而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因此好疼,好疼——
◎◎◎
他的心,好疼。不知怎地,他以为早已不懂得疼痛的心,竟在听了她无心的言语后,重重受了伤。
不知怎地,那个愚蠢的女人就是有让他心烦心酸心痛的能力。
简直——该死!
握紧拳头,赵希惟狠狠捶了一下墙,疼痛,锐利地剌入他手骨,可他浑然不觉,因为更痛的,是他一颗紧紧绞扭的心。
她说得没错,他是曾经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当时整个人宛若跌落冰窖的寒凉至今偶尔在他梦中席卷。
他很怕梦见她,很怕梦见那个他曾经深深爱过的人,很怕在梦中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转身,而仓皇无助的他,只能默默望着她离去。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怕梦见她……
“可恶!”凌厉的诅咒忽地自薄唇间进落,他仰头,将玻璃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转过身,他来到整洁得几乎一尘不染的客厅,俊拔的身躯深深躺落单人沙发。
这不是个很大的客厅,事实上,整间房子大约只有五十平方左右,凭他在业界响亮的名声,人们或许会以为这样的居家空间无法彰显他的身份。
以他身为亚惟顾问创业合伙人兼总经理的身份,加上上万的年收入,该值得更宽敞、更豪华的房子。
可他,却住在景美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装潢、布置,再简单不过,除了必要的家具没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
墙上没有挂画,地上没铺地毯,玻璃书柜里没有精致昂贵的摆饰品,整间屋的风格俐落、简洁。
比起于品甜情调温暖的住所,这里,像是旅客暂居的旅店,而且,还不是很舒适奢华的那一种。
那又怎样呢?
一念及此,赵希惟自嘲地一撇嘴角。
反正他从不把这层公寓当‘家’,也不认为自己未来会有机会拥有任何一个‘家’。
这里也好,出差时住的饭店也好,都只是提供他落脚休息的地方罢了。
想着,他冷冷一哂,举起桌上透明的三角锥瓶,为自己再斟了一杯。
他晃晃酒杯,张唇正想品啜时,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微微蹙眉,拾起已经用了两年的EricsonT8。
“哪一位?”
“是我,冰燕。”柔柔的嗓音拂过赵希惟耳畔,“我来跟你报告工作进度,赵总。”
“嗯。顺利吗?”
“很顺利。我们已经列出了第
“是吗?”朦朦胧胧的,赵希惟感觉眼前映入了于品甜泫然欲泣的容颜,他可以想象,当裁员成真时,她,会有多么心痛——
“赵总,你怎么了?”仿佛察觉到他的分心,周冰燕试探地问了一句。
他心神一凛,右手紧紧扣住酒杯,强迫自己收束莫名的念头,“你们做得很好。”
“谢谢赵总。”听到他的称赞,周冰燕的语气掩不住喜悦,“赵总要看看裁员名单吗?”
“不用了。”他冷漠地拒绝,那些名字对他而言都只是名字而已,一个个毫无意义的人名——“那么,我们明天就把名单交给纪总,让他宣布?”他默然。“赵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没事。”“可是……”“我没事,”赵希,准阻止下属进一步追问,“就这样做吧,明天你们把名单交给纪总后就可以回家了,我放你们三天假。”
“是。”周冰燕应道,听得出语气有些犹豫。
“还有事吗?”
“没……没事。”她顿了顿,“那么,就这样了。再下!”在周冰燕挂断电话前,赵希惟蓦地出声“什么事?赵总?”
“你——把名单E-mail给我吧。”
“E-mail?”周冰燕有些讶异,也掩不住失望,没想到上司专门喊住她竟还是为了公事,“赵总想看裁员名单?”
“嗯。你还是给我吧。”赵希惟哑着嗓音。
虽然那些人名对他毫无意义,可他想知道,于品甜一心想保护的究竟是哪些人。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让她宁可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也要拼命守住。
他想知道,那些对她有意义的人,究竟叫什么名字。
◎◎◎
“曾伯。”望着面前一张隽刻着岁月痕迹的沧桑老脸,于品甜的心,紧紧地、紧紧地牵动,“你怎么来了?”她蓦地起身,迎向蹒跚走向他的老人。
曾国强,这个在翔鹰工作十几年的老人,上个月刚满五十八岁,却已被迫提早退休。
事实上,他正是翔鹰首波裁撤的员工之一。
“我来看看你,品甜。”曾伯朝她微微一笑,双手捧着的一颗哈密瓜。
“是给我的吗?”于品甜望向哈密瓜,眼眸一酸。
哈密瓜,是她最爱吃的水果,曾伯知道以后,经过果菜市场看到时总会顺手带上一颗送她。
哈密瓜并不便宜,尤其对老人并不丰厚的工资而言,可他从不心疼这些钱,从她一进公司开始,他就格外照顾她,对她,他就像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
“当然是给你的。你听听,”他敲了敲哈密瓜表面,“这种声音就表示里头的果肉很甜,听到没?”说着,他又敲了敲。
“嗯。”她侧耳听着又清脆的声响,点了点头。
“喏,给你。”曾伯将哈密瓜递给她,顿了几秒,“我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买瓜给你了,你自己到市场,就照着这方法挑,知道吗?”
她闻言,喉头一哽,“知……我知道了。”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公司说了,离职的员工要在一小时内收拾完毕离开。”说着,曾伯转身就要离去。
“曾伯!”她扬声唤道,不舍地拉住老人衣袖。
“怎么啦?”仿佛不敢看她的表情,老人连头也不回。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曾伯深吸一口气,“别这样,品甜。”他转过身,慈蔼地看着眼眶发红的女孩,“你做得够多了,真的。这个礼拜你为了推行全面减薪方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的。”
“可是……”
“公司要裁员,不能怪你,对吗?”他安慰她,“其实公司也没错,现在经济不景气,像我们这种员工本来就该先裁——而且老板对我们也不差,至少还给了我们每个人三个月的遣散费,有很多公司连钱都不给呢。”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没有了工作,你要怎么办呢?”她扬起眸,泪光闪闪。
“放心吧,我还有一点积蓄,何况,我一个老头花不了多少钱,去申请一下,说不定还能领老人年金呢。”
“曾伯——”
“好了,别哭了。”曾伯拍拍她的颊,“瞧你,还当经理呢,这么爱哭,哪像个能干的女强人?”
“我没哭。”说着,她连忙展袖拭泪。
“这才对。”曾伯微笑,老眸却也不禁闪烁泪光,“我走了。”
“嗯。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丫头。”语毕,曾伯缓缓拉开门扉,离开她办公室。
而于品甜再也忍不住满腔心酸,泪水,不听话地飙出眼眸。她前额抵着墙,双手紧紧捧着绽出淡淡香气的哈密瓜,无声地哽咽。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失神,甚至没注意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在曾伯刚刚离去后便悄悄踅进她办公室。
他为她关上了门,没让她当场崩溃的模样让外人知晓。
然后,他静静地、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她,随着她纤细的肩膀每一回颤动,他紧绷的下颔也跟着不自觉地怞动。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她压抑细微的哭声了,蓦地大步向前,一把将她拉人怀里,紧紧拥住。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了她,直觉地挣扎,接着扬起梨花带泪的容颜。
待迷蒙的瞳底映人他冷然的脸庞时,她才停止了挣扎,放松紧绷的身躯。
“你跟那个老工友……感情很好?”他低头望她,面无表情,语音却暗哑。
“嗯。”她点头,“他对我——就像对自己女儿一样。”
“他没有家人吗?”
她摇头,“翔鹰就是他的家。”
他闻言,身子一僵,闭了闭眸,“我很抱歉。”他道歉?
于品甜心一颤,不可思议地扬起头,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人那对宛若古井不波的眸子,待认清他藏得极深的一丝黯然后,心脏忽地紧紧一扯。
这一扯,再度逼出了她满眶热泪,她抵住他宽厚的胸膛,忍不住呜咽。
“赵希惟,我真的……真的好难过,曾伯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没办法报答他……他看着我进公司的,从一个小职员做起,而现在……我做了人力资源部经理,却还是……保不住他——我真没用,我对不起他——”她怞泣着,一句句悲痛的自责撕扯着自己,也撕扯着他。
拥住她的双臂一紧,“不怪你,是我定出裁员名单的。”
她在他怀里摇头,“不,应该怪我,如果我能说服大家接受减薪,就不会这样了——”
“你这傻子!”他忍不住生气,“他们不接受减薪方案能怪你吗?我不是说过吗?人性是自私的!”
她没答话,忽地退开他怀抱。
“品甜?”
这是第一次,他没连名带姓喊她的名字,可她却心神激动地不曾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萧索地、落寞地垂下眼睫。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肯信我的话?”
“我不……”她紧紧咬着下唇,“不相信。”
“你!”他脸色铁青。
“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于品甜!”
“求你,好吗?”她柔柔地恳求。
赵希惟咬牙,凝望她数秒,转身正欲离去时,一个女人恰于此时急急推门进来。
“不好了!于经理,不好了!”女人神色仓皇,直直冲着于品甜喊道,丝毫没注意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怎么啦?”于品甜伸手搭住属下的肩膀,试图镇静对方慌乱的情绪,“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大厅……大厅聚集了一群人——”“怎么回事?”“他们……闹罢工!”
罢工?!
听闻此言,于品甜与赵希惟惊愕地互换一眼,接着同时迈开步履,匆匆往办公室外奔去。
◎◎◎
当于赵两人赶往现场时,果然发现一楼的大厅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群翔鹰员工。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靠着玻璃围栏,居高临下眺望挑高三层楼半的大厅。
人群正中央,一个女人拿着扩音器,站在一个权充讲台的木箱上,正对周围的员工发表演说。
“……既然公司已经决定裁员了,就不应该还推动我们接受什么减薪方案,那些工作不认真的人活该被裁,但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工作的人凭什么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公司再不放弃这个方案,我们就罢工抗议!”话说到此,女人以一个强烈的动作表达了不满的情绪,员工们也跟着爆出一阵赞成的掌声。
于品甜怔怔望着这一幕。
此刻在台上发表演说的女人正是刘玉婷,她,果然说到做到,真的冲她这个上司下战帖了……
想着,于品甜心一紧,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脑海一片刻空白。
直到赵希惟蕴着讽刺的嗓音唤回她朦胧不定的心神,“肯定有人指使那个女人这么做。”
“什么?”于品甜闻言,愕然扬眸望他,“为什么?”
“你还不懂吗?”他蹙眉,“你惹恼了某个重量级人物,而他,故意命令刘玉婷煽动员工反对你。”
她呆然,“怎么会——”
“礼哲告诉我,因为你很得翔鹰员工的人心,所以那些高层主管一向敬你三分。水能载舟,当然也能覆舟,我想,”赵希惟沉稳道,“那个某人正是想借着煽动民意将你挤出集团。”
“可是——”明知他这番话合情合理,分析得头头是道,她却固执地不愿相信,“谁会这么做?”
“可能的人选多的是。”他冷冷道,“那些鹰派主管每一个都有可能。”
“可是——”
“我想,除非你宣布放弃推行减薪方案,否则这个罢工活动不会轻易结束。”他严肃地看她,“放弃吧,品甜,何苦为了这些无知的人白费心机?他们根本一点也不感激!”
她闻言,身子一晃,容色发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她仓皇的神情认出了她的犹豫,剑眉紧紧一蹙,“难道你还不肯放弃?”
“我——”她咬紧牙,听着楼下大厅一反对她的喧嚣声响,却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正在她犹豫不决时,大厅里某个员工忽地发现了她。
“是于经理!她在楼上!”他喊出声,而其他所有人都随之抬头,无数道凌厉的眸光朝于晶甜射来。她身子一颤,不觉后退一步。“我们反对减薪!”“对!反对减薪!反对不公平的方案!”“公司要裁员就裁员,可不能再拿我们开刀!”“对!没错厂此起彼落的抗议宛如利刃,一刀刀狠狠划向于品甜心扉,她发颤,毫无血色。
“大家安静一下!”刘玉婷举起手,做了个要求安静的手势,待群众喧嚣平息后,她仰头,举起扩音器。
“于经理,你怎么说?”
挑战的言语直直朝于品甜逼来,她握紧双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你说话啊,于经理,难道你还坚持要我们大家跟着那些人一起牺牲?”
她不语,面对着最信任的部属毫不容情的逼问,容色惨然。“于经理,你说话啊!”
“对啊!回答我们!”
“没错!快说啊!”
员工们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一时间,整座大楼又漫开喧嚣抗议。
直到一阵宏亮的暴喝压倒他们,“你们这些白痴给我适可而止吧!”
发话的正是赵希惟,他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扩音器,瞪着众人的寒冽眸光让每一个迎视他的人都不禁微微心惊。
“知道吗丁其实你们并不比那些被裁掉的员工高明多少。于经理提出的这个方案固然天真,归根结底却是为了保住你们。”
“我们……我们不需要她来保!”某个男性员工鼓起勇气喊出来。
“是吗?”赵希惟冷冷一撇嘴角,凌锐的眸光迅速圈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人一惊,意识到他裁员高手的名声,面色忽地发白,“你干吗……干吗问?”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第二波裁员名单上。”赵希惟好整以暇地答道。
第二波裁员?
敏感的字眼令底下参与抗议的员工一个个呆然,面面相觑。
就连刘玉婷也忍不住花容一白,“还要……还要继续裁员?”
“不错。”赵希惟慢条斯理地扫视众人一圈,才淡淡开口,“你们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裁员就这么结束了吧?”他微笑诡谲,“我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