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晨光微,漫白雾,有影影绰绰,闻笃声近,路上有车轮碾过的两道痕迹。
官道宽阔,行人少,树枝枯黄尽显萧瑟荒景。一辆宽篷锦帘的马车由远踏来,白马四蹄健硕,嗤鼻间不断喷出缕缕白气。
驾车的有两人。左边的中年男子头裹巾帽,翘着一足大咧咧靠在车辕上,是副大户管事的打扮。若是细瞧,此人额宽鼻挺眉目英朗,眼神端正深藏锐利。另一人年轻而貌不出众,只眉峰下一双清寒眸子,满脸端的谨慎。他墨黑行装,皮革带束劲瘦腰板,手中扬起马鞭就‘啪’的挥下去,马儿应声加快了些脚程行进。
两人正是皇城司护卫统领郭卜,和千机阁影子十一。
寒风呼呼不断扑向厚厚的车帘,光线打车窗口疏漏了进来。只见车篷内坐着四人,神态不说,着装尽显阔绰。
秦今一袭宽袖斜襟雪缎长袍,料子在光线下看得出织密细腻,头扬起,本就带病气的白皙面色生出一股器宇轩昂来,腰缠金玉,不说只以为江南富商来着。目光转下,他双臂展开搂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身陷秦今怀中,看不出身量,偏罩了件枣色披风笼住上下衣裳,隐隐瞧见一截鸦青色袖口露出,兜帽直把容貌遮得严实。
察觉袖管忽的被人扯动,秦今神色微变迅速沉下脸来,一手将‘女子’的帽檐又拉下了些,大有要对方闭气的意思。另一手掌间以暗器抵住‘女子’腕子,力道重了又重的半点不怜香惜玉,嘴里关切道:“娘子,路途遥远,外头风大,你抱紧些为夫。”
这情深意切的温柔语气,眼中却只有冷漠与胁迫。
被换装成女子的裴言果然身子一僵,却因药物不能发一言,只能气的黑脸,忍不住伸出脚往前踢了踢。
这下刚好踢到了对面的故小虞,她视线还在车内几人身上巡一圈,摇头叹气。她不在意的抬腿,目光继续落在自己身上:因为要乔装,秦今出发前叫换上了桃粉袄裙,还梳上双垂髻,双脚更是踩着绣花鞋,本就杏目樱口,脸盘更显娇嫩。
故小虞暗在心底嫌弃一番师傅的品味:打小在千机阁长大,秦今教导武艺,倒是不曾给她花心思在女装上,更别提什么女德。
她嘴角抿着一会,忍不住的上扬,最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清音惹得几人望过来,眼神透着疑惑。
她本与沈霄并排而坐,侧目见清瘦少年白袍若云,墨发似缎,全部挽起簪碧绿玉冠。气质可谓是独一无二的矜贵啊。
沈霄神色寡淡,眉间如海深沉。眼帘抬起,眸光淡凉的划过故小虞微讶的神色,再折了下去。薄唇张开,故意道:“父亲,妹妹淘气了。”
被唤者呵呵一笑,面色如常,可谓厚颜无耻。
永城中刺客未除尽,随时暗流汹涌。沈霄此前命姚拾将破庙的尸首都弃于城外丛林,待人发现后自然会报官。官差查案走动,城内隐秘同党必然不能心定,容易暴露行迹。而官府那边,没有过多线索只得先当成江湖寻仇案来处理。但为保城内百姓安危,还是加强了几道城门巡检。
几人需要乔装出城再回京,哪怕路上有人接应,难保不会有险。秦今就献计,一指自己要作儒商,再指沈霄与故小虞两人唤兄妹,轮到郭卜就是管家,影子勉勉当个车夫。而剩下被擒住的裴言,自然独做了‘夫人’。
至于霍老四年纪大了,不想掺和这种事所以没有同行。且因那日影子和故小虞将房顶弄了破洞,已经叫周围的邻里生疑,为防意外,沈霄命姚拾接去了旧府邸同住。
说起霍老四与秦今的关系,他本是宫中筑房司的官吏,性子宽厚且豁达。因为开罪上司险些被关进天牢,有幸被当时受宠的婉妃出言所救。就因这,霍老四常铭记恩情在心。当年婉妃被皇后构陷出事,他曾偷偷去冷宫看望。那时与同样牵挂婉妃的秦今撞见了,之后,就有了婉妃向秦今托孤,设计冷宫走水自焚的事。
至于秦今与婉妃之间的关系,霍老四自觉说不好。但那年秦今带走了襁褓中的故小虞,霍老四则辞了官远走洛阳道,在永城凭借一门手艺过着平淡日子。若不是在酒楼遇上沈霄,他惊觉少年面相与先帝相似,心中才起了波澜,当时却还暗自庆幸巧合,直到秦今带着郭卜上门,他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兜了一圈还是躲不过。
此事压在霍老四心底多年,他并不打算告知少年帝王。是以沈霄不知。
沈霄呢,早就觉得霍老四不是寻常老头,只要无错不想细究罢了。对于千机阁和秦今,他还是有些在意的。因为郭卜说此人竟是皇城司出来的,其中缘故必然不简单。至于裴言一直不肯说出幕后之人,未免夜长梦多只能将人带回京慢慢审问,也方便做个人质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