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四十二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下)
唐勤之自离开之后, 脑中一直想着刚才与唐小软, 不,确切说是与他期待已久却又发自内心惧怕的那个人的对话,不知不觉天色已然黯去。
西风瑟瑟, 他在窗口站着,正望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青山想着夜郎墓的事, 忽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警惕地自怀中掏出一副软布面罩戴上,这才回过身去:“阿轶, 你来了。”
白轶低垂了眉目:“对不起, 干爹。”
“怎么,她们两个跑掉了?”唐勤之却似并不吃惊。
白轶沉默不语。他放走了蓝婧两人,早已做好领罚的准备, 却不料干爹却并不像要责罚他的样子, 不禁略有诧异。
唐勤之道:“这段时间,你好好留意小婧她们的行动, 必要时, 保护好她们的安全。”
“干爹?”
唐勤之摆摆手。“照做就是。”
白轶心中不解,也不敢多问,然而唐勤之的态度令到他心中又到底是松了口气,闻言急忙答应,转身离去。
打发走了白轶, 唐勤之继续望向窗外,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养兵千日, 用在一时。我能不能做成这桩大事,可全都看你的了。”
而此时,另一边。
“槿槿,槿槿?你醒醒,快醒醒!”
沐槿衣睁开双眼,映入眼帘便是蓝婧忧心如焚的脸。她讶然坐起身来。“蓝姐,我……”
“你做梦了吧,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做个梦也要哼哼唧唧,吵得我也睡不好。”蓝婧故作轻松地摸了摸她额头,指尖上瞬即沾染到一丝温热,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
沐槿衣颓然垮下肩膀,抱膝坐定。夜色中,她俏尖的下颚轻轻抵在膝头,一双冰瞳熙熙生光,如星辰般璀璨,却又隐隐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蓝姐……”她轻咬嘴唇,似乎很是迟疑。“我想去找她。”
“你疯了吗?”蓝婧心里一沉,面上却竭力平稳住了,她自然知道沐槿衣口中的这个“她”是指谁。“她现在和喇嘛一群人在一起,如你所说,干爹也在那里,你去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知道,可是,我有很多疑问想要问清楚,而且,现在这样,我不安心。”沐槿衣固执地说。
“你要问什么?”蓝婧眨了眨眼。“大祭司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唐小然她分明就与喇嘛们是一伙的。槿槿,过去怎样都算了,现如今你身份特殊,好几股势力最终都会来找你,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乖乖离开这里,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加重要。”
沐槿衣默然不语,方才她做了个梦,梦里她与唐小软重逢,可她却对自己无比冷淡,就仿佛自己只是个陌生人一般。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可她仍是压不住心中酸楚,若不是蓝婧叫醒了她,只怕一向倔强的她在梦里便要气得流下泪来。想到此处,她又有些难言的郁闷,自己冷情了二十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自从遇上了唐小软,被她缠着惹着,从厌烦到渐渐习惯,再到现在这样牵肠挂肚……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就变得如此软弱敏感了。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蓝婧观她脸色,知道她已然被自己说动,于是又道:“你若是实在担心她,我可以替你去探查一下。但是你不可以去。”
沐槿衣一怔。“这怎么可以?不行,我不可以让你去冒险。”蓝婧为了她背叛干爹,已然置身于险境,她怎么能再为了一己之私让她去冒险?
“那你答应我,你也不会偷偷去。”蓝婧趁机提出要求。
沐槿衣叹了口气,半晌,嗯了一声。
两人重新睡下。已然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此刻已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蓝婧怔怔望着与自己仅仅一臂之隔的那张雪白容颜,她睡了吗?紧闭着双眼也难掩眉目间隐隐的不安与烦恼,她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惹人怜惜。多久了?蓝婧微微恍惚,好些年了吧,自从槿槿越发大了,也就越发抗拒与自己同榻而眠,这次若不是她受伤未愈,槿槿又担心干爹会对她不利,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留下来的。她如此冷情,自己也从未多想,就觉得她生来如此也没什么,何况她原本喜欢的也便是这样的她,直到唐小软的出现,直到,槿槿她不知不觉的温柔与改变。蓝婧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滑腻如瓷的脸颊,指腹细细膜拜着那细雪般柔润的肌肤,却又在沐槿衣不解地睁开眼睛望着她时,微笑着收回手去,那失了神采的眼眸中,一片清楚的烧灼与荒芜。
就让她暂享这一刻难得的宁谧吧。哪怕这宁谧的背后,或许正酝酿着不可知的风暴。
然而,沐槿衣终究还是对蓝婧说了谎。
第二天天刚亮,她已然身在两人暂居的旅店几里之外。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唐小软,如果可以,现在就将她带走。
黑鹰等人落足的地方并不难找,他们夺了禁地外的一排民居暂住,远远就能看到几队喇嘛正身负武器四处巡逻。沐槿衣小心地从后山绕进去,那排吊脚木屋依山而建,她悄无声息地从坡顶滑到木屋后,竟然无一人察觉。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四周没有脚步声,她这才放心地翻身跃上木屋,身子紧贴着墙壁一点点挪动着。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便是木门开起又关上的声音。她停住脚步,侧身紧贴木窗边缘向里头望去,这一望,她顿时吃惊不小。那木屋中进来的两人,分明是唐小软的父亲唐勤之,以及大祭司的妹妹,大巫师。
大巫师不待门关好便急道:“唐先生,我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黑鹰,他人呢?”
她话音未落,唐勤之便摆摆手拦住了她。“护法大人正在研究夜郎墓的正确地点,此时不方便见你。你有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沐槿衣听着他的声音,心中对于自己的猜测愈发笃定。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尽管可能压着嗓子,或者故意把声音放尖锐,可是他的底气与他的语言习惯却是改不了的,熟悉他的人,很容易便能辨别出来。
大巫师道:“和你说?哼,你做得了主吗?你不过是黑鹰手下的一名俘虏罢了。”
唐勤之闻言却并不恼怒,笑道:“大家都是想要做成大事的人,理当一心一意好好合作才是。我虽然不才,可我的女儿却是召唤大魔王至关重要的人选,就冲这点,难道大巫师不愿意相信我吗?”
大巫师冷笑一声。“你的女儿?哼,别说我没提醒你,就你这平庸资质,能生出这样天赋异禀的女儿?只怕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你还浑然未觉罢?”
沐槿衣心中一凛,又想起先前大祭司与蓝婧所说唐小软的变化,不禁暗想莫非她真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给附体了?
唐勤之道:“听闻你们苗疆一族的巫蛊摄魂之术,举世闻名,大巫师您更是个中翘楚,我的女儿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怪物附体,难道你竟瞧不出来?”
“你”大巫师脸色微变。“不与你废话,我在这里等黑鹰回来。”
“请便。”唐勤之呵呵一笑,转身立在窗下,看似无意地摸出一根烟点了起来,却并不抽,只是夹在手中。
沐槿衣望着他手上的烟,那古怪的青色烟气正自他指间丝丝缭绕,又被大巫师不知不觉吸入了体内……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忙屏住呼吸。
“那个姓沐的丫头,和你女儿究竟什么关系?”大巫师忽然道。
唐勤之不答,只好整以暇望着她。大巫师早已忘了自己先前说的话,道:“我怀疑那个沐丫头才是真正的圣女,黑鹰手上那个丫头根本不能净化魔藤,经文也读不全,有几分灵力是不假,可与那沐丫头一比就差得远了!”
唐勤之眯眼望她。“你看到什么了?”
大巫师得意道:“我亲眼见到那沐丫头将魔藤全部净化了,就凭这点,我断定她是真正的圣女。”
唐勤之默然不语,手上的烟已然燃去了多半。
“你女儿看起来似乎与那沐丫头关系匪浅。”大巫师继续说道。“唐先生,你不会是早就知道那沐丫头的身份,故意不告诉黑鹰,是想藏私吧?”
唐勤之干笑两声。“这可是冤枉我了,净化魔藤什么的,我可从来没有见到过。神通如大巫师您,不也是刚刚才发觉吗?”
大巫师哼了声:“谅你也不敢骗我。”说着,她站起身来,正要走前一步,忽然全身顿住了,一脸古怪地抬起脸来。“你……你做了什么……”
“哦?”唐勤之呵呵一笑,“大巫师,您这是怎么了?”
大巫师脸色苍白,一手按在心口,目光快速打量过唐勤之全身,最后锁定在他指间。“你的烟有毒!”
唐勤之不动声色地将烟抛在了脚下,轻轻踩灭。“怎么样,自取其辱的滋味还不错吧?”
“你……”
“你想对我用蛊,未料我棋高一着先将你制住,呵呵,你心中一定很不服气吧?堂堂苗疆大巫师居然会败在这小小的一根毒烟上。”唐勤之抚弄着下巴,笑意深沉。“别费心了,这是用西藏秘术提炼出的剧毒,你解不了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巫师只觉自己浑身越来越软,然而无论她怎样提气凝神,大脑都像是被闷棍敲了一般昏昏沉沉,没办法集中半点精神。“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
“你知道的太多了。”唐勤之皱了皱眉。
大巫师一呆,想抬手指他,却发现自己竟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颓然瘫倒在地。“我没猜错,你果然是……”
唐勤之懒与她多说,自一旁木柜中拿出一个灰色罐子,放在一边桌上。又从中取出一把形状古怪的黑色尖刀,他蹲下身去,用刀尖轻轻比划了一个剖心的动作。大巫师顿时脸色惨白:“你……你要杀我?”
“这么些年来,你手上也积累了不少血债吧。”唐勤之淡淡道。“早就听闻苗疆大巫师生性残虐,经常以活畜甚至活人炼蛊,更曾大量制毒贩卖世界各地,害人无数。”他说着话,手中的黑刀嗤一声便刺入了大巫师心口,殷红的献血哗啦一声涌出。
“你”大巫师双目圆睁,在剧毒的控制下,竟然连疼痛都察觉不出。她呆呆看着自己被那古怪尖刀刺入的心口,仿佛隔着那层皮,已然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尖刀刺穿、爆裂,然后消失在滚滚浓烟之中。“你……炼魂……这是……炼魂术……”
“聪明。”唐勤之淡淡一笑,手中的尖刀瞬即扭转了180度,噗一声,一小股鲜血很快溅了他一身。
“你”可怜大巫师只来得及发出这最后一个音节便圆睁双目死去了。她风光半生,精于毒蛊之术,操纵他人生死,又怎能料到自己的死状竟然如此凄惨,并且魂魄也将被炼化,永不超生。
只有黑暗之力精纯的灵魂,才会成为魔王喜欢的祭品,在晚歌的提醒之下,唐勤之愈发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要祭祀这沉睡千年的魔王,光是黑鹰一人怎么够?他需要更多的黑暗之力来帮助自己唤醒大魔王,而炼魂,便是最快的一个方法。
轻而易举便将大巫师的尸体用黑布包好搬去了后山,毕竟苗疆大巫师的魂魄蕴藏的灵力于他而言,起码以一敌千,唐勤之许是太过兴奋,竟没发现一直尾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沐槿衣。
而沐槿衣此时的心情却不可谓不复杂,不可谓不激愤虽然大巫师并非什么好人,可,眼看着唐勤之如此杀人夺命,甚至要以人命炼魂,她顿时想起先前在唐家别墅中遇到的那个疑似唐小软母亲的女鬼来。许是对唐小软早已情根深种,此时一伤俱伤,她想到唐小软的母亲必然也是被唐勤之所害,甚至死后也不得安宁被炼作恶鬼,顿时心潮起伏,难以尽述。
一路尾随唐勤之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她没再上前,只见唐勤之负着大巫师尸体钻进洞中,不多时他独身出来,两手均染满血污。
沐槿衣耐心等到唐勤之离去后才小心地潜入洞中查看,这一看之下顿时心惊不已。只见那山洞中横七竖八堆放着好几具尸体,除了大巫师,还有唐小软的堂哥唐?鹛旗啃值埽?约暗笔币黄鸪龇5男〉兜热恕w邢竿?ィ??敲咳怂坪醵际撬烙谝坏洞绦模腥痰氖敲烤呤?宓耐范ザ忌倭艘豢橥犯枪恰l?鹚?撬赖迷纾缫蚜骶。??笪资o匀皇歉崭毡煌谌ネ犯枪牵??鐾飞弦黄?恃?:??br>这些人于她,虽然都是萍水相逢,可眼见他们竟然惨死在此,沐槿衣心中一股气浪翻滚,脸色苍白,一时竟不知如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