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四十四章 何事西风悲画扇(下)
听到关门的声音, 白轶却头也不抬, 任由那身影停在他身后。
“大哥。”
“你走吧,跟婧婧一起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的。”白轶颓然地摆摆手,并不愿多谈。
“我一个人走。”
“你……”白轶怔了怔, 终于抬起脸来。心中陡然间掠过一丝卑微的希冀,却又转瞬湮灭。他自嘲地哼了声:“没用的, 婧婧的性子我比你清楚,她决定的事, 没人能扭变。”
沐槿衣轻声道:“正因如此, 大哥才更要帮我。”见白轶虽是迟疑,可目中神色却颇为笃定,沐槿衣知道他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果然, 白轶沉吟不语, 半晌方道:“你打算去哪?”
沐槿衣道:“我要去找干爹他们。”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逃?”白轶看了她一眼, 颇是不解。“离开这里, 一直向西走,等出了这座山,你就彻底安全了。”
沐槿衣淡淡抬眸:“我的命运,从我出生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逃或不逃, 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大哥,你和蓝姐, 你们都是局外人。”
“看来,你是已经想清楚了,”白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星空。“多说无益,你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拖住蓝姐,别让她察觉我的行踪。”片刻的沉默,沐槿衣抬起脸来,淡淡的忧伤瞬间被坚定取代,“可以的话,带着蓝姐远离这里。”
白轶顿时发出一声自嘲地笑。“她会恨死我的吧。”转过身来,他眉目一阵阴翳,出神地望着面前那星眸横波,眉如远山的女子。恍惚间,竟是想起了十几年前初见时的光景,想起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蓝婧,心底阵阵火烧般的炙痛。“我无法保证。”一个人的心若不在此,纵然将她困在身边,又能如何?腿长在她身上,她终究还是会寻找一切契机逃离自己,奔向自己所爱。
沐槿衣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只如昙花初绽美不胜收,又如极光乍现艳惊四野,白轶看在眼底,竟是微微一怔。耳听她轻声道:“我此去,必然九死一生,倘若我有什么不测,蓝姐她……她一定难以承受。假如真有那一天,大哥,我想要蓝姐好好活着,就算伤心,也不能伤身。人生太多无常,可是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的。”
白轶默然不语,是吗?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吗?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沐槿衣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秀眸望向黛蓝色的夜空,星星几点零落,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大哥……”
“丫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沐槿衣抬手扶在窗棱上。“蓝姐她……别看她平时总是风风火火,一副大姐头的样子,其实,她最害怕孤单了,害怕自己一个人……”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愿成全?”白轶淡淡接口,“别和我说命运,生死你都没看在眼里。”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槿衣自小在他眼皮下长大,除了蓝婧,根本没有什么交好之人,可以他对蓝婧的了解,这一次,孤勇的付出背后却是近似绝望的固执,分明是在感情上吃了瘪。
“我若能活着回来,一定好好向蓝姐请罪。”沐槿衣说罢,不再停留,回身看了白轶最后一眼。“大哥,保重。”
轻盈地一跃,眨眼间人已落在五六米外的地面上,夜色的掩护下她很快消失了影踪,白轶怔怔站在窗前,对于沐槿衣的选择,他心中一时觉得轻松,一时却又觉得无比沉重,想起蓝婧会有的反应,又更兼一分淡淡的嘲讽与无奈,很是复杂。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白轶关上窗,静静转过身来。
而此时,手持神谕罗盘在指示地点勘测许久的黑鹰正将唐勤之等人汇集一堂。
唐勤之眼神冷漠,天庭一股淡淡的青气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无比阴郁。
“唐先生,看来你的病况又加重了不少。”黑鹰道。
唐勤之眼皮动了动,见穆纱走进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黑鹰望向一边正好整以暇望着窗外的唐小软,蓦地扼住了站在自己身侧的穆纱的手腕。后者吃痛惊呼一声,成功引起唐小软的注意。黑鹰眯了眯眼:“你怎么说?”
唐小软看一眼穆纱,手指把玩着面前一只竹制的茶杯,淡淡一笑:“前些时日,你们作法已经打乱了此处的风水,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没有斩获罢了。”
黑鹰眉心一跳:“时机?”
唐勤之也皱了皱眉,下意识望向了穆纱。
意识到气氛的穆纱心中突突一跳,望了望一脸阴沉的黑鹰,又望向唐小软,后者正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封印不止是封印了整座墓地,连同魔王出世的通道也一并封印其中。我可以指明正确的祭祀时间及地点,剩余的事,可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你是说,若无法打开封印,莫说召唤大魔王,就连夜郎墓我们都无法得见分毫?”
“那是自然。”
黑鹰沉下脸来。“给你三天时间,你必须给我解开这个封印。”
“我办不到。”
“为什么?你连恶之弓都可以操控,这个封印你解不了?”
眼底悄然掠过一丝黯然,唐小软勾了勾嘴角:“再过三日,本该月圆之夜恰逢月食,彼月而微,此日而微,昼夜不明的时刻,万鬼肆虐人间,你摆五星阵,以万鬼铃掠阵,引血光于神谕罗盘之上,天眼即开,自然破除这障眼封印。”
“你当真是个很古怪的人。”黑鹰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你既然知道方法,为何说你办不到?五星阵也并非什么复杂的阵法,万鬼铃虽是凶煞,可与恶之弓相比,根本不足为道。”
唐小软笑而不语。
黑鹰又道:“这最后一样召唤的法器便是在夜郎墓中,你可肯定?”
“是。只要拿到这最后一样法器,便可以召请魔王降世,完成你的不朽大业。”唐小软道。
“好,照你说的便是。”顿了顿,他忽然有些恼火:“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说?任我白白耽搁这么许久,你……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早说晚说,时机也只在七日之后。”唐小软懒懒一笑,吹了吹竹杯里漂浮着的一片茶叶。“何况若非如此,又怎能看出护法你的本事呢?”说罢,她站起身来,却是向着黑鹰身后的穆纱勾了勾手,“今日天光不错,想不想出去走走?”
穆纱一呆,下意识地望向黑鹰,“护法大人……”
黑鹰换上了一副平和的表情:“不多日便是祭祀大典,你咒文可诵读熟悉了?”
穆纱忙道:“都熟读在心。”
“嗯,去吧。”
见黑鹰表情平静并无阻止之意,穆纱方心底一松,阳光下唐小软容色恬淡温和,眉目间的暖意竟让她微微一怔。
二人离去后。黑鹰眯了眯眼,目光自唐小软身后背着的恶之弓上一番流转,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收回眼神,望向一边正捂嘴闷咳的唐勤之。
“大护法,若没其他事,我也先回去啦。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咳得够呛,唉。”唐勤之起身告辞。
黑鹰挥了挥手:“等魔王降临,你这点小病自然都好了。我说话算话,墓地里的财宝与秘药全归你。不过,你这女儿未免桀骜了些,你可要看管好了。”
“这是自然。”唐勤之淡淡一笑,“年轻人嘛,难免都有点小脾气,只需正事不落下就是了。”
黑鹰哼了声,摆摆手。“你也去吧。”
走在鸟语花香的林荫道上,穆纱好奇地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唐小软,见她一直带着浅浅的温暖笑意,不禁微微失神:“你在笑吗?”
见唐小软不答,她又想起方才护法所说的事,道:“是因为你们就快要实现愿望了,所以,你很开心吗?”
唐小软终于看了她一眼。“你在害怕?”
穆纱略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既然你与护法大人都一心想要做成这桩大事,我……我也一定尽心竭力。”
“呵。”唐小软笑了笑。足下几点落花零乱,她又踩了一脚。
身侧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她恍若未闻。直到一阵厉风陡然袭向脖颈,她轻飘飘地抬起手来,轻轻一扼,被扼住的女子便清楚地痛哼一声:“唔”
而与此同时,她自己的脖子上也被抵上了一把淬着幽蓝色毒液的匕首。
“不要别、别伤她!”穆纱苍白着脸颊冲上前来,一时竟不知该伸手向谁才好。
袭击她的女子,南彩云压低了嗓门道:“你就当做没看到,放我们离开这里,我也不会伤你。否则,我拼着断了一手,也要拉你陪葬!”
唐小软却并不受威胁,闻言懒懒一笑:“就凭你,也能伤我?”
南彩云一双美目如母兽般阴冷桀绝,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将我妹妹拿去献祭。”
“这恐怕由不得你。”唐小软说罢,故意动了动脖子,刀尖的凉气阵阵逼近肌肤,竟带来一丝近似快意的舒畅感。“劝你一句,现在收起武器赶紧走吧,否则,万鬼铃里就要多上一魂了。”
南彩云一惊,下意识随她目光望去,果不其然,树丛里不知何时跑出来三名金刀喇嘛。
“果然,这叛徒仍是不死心想要蛊惑圣女,大护法有令,格杀勿论!”
“你是故意的。”南彩云绝望地握紧了手中匕首。她一定是一早知道自己藏在这里,所以故意带了穆纱前来,让以为只有她两人的自己冒险行动暴露行踪。这三名喇嘛是黑鹰手下高手,一个她都难以抵敌,何况是三人。
“这是你自己的命,怨不得他人。”察觉到左侧隐隐衣袂风响,唐小软心中一动,挑衅地勾起了嘴角。“而你的妹妹也一样,她注定要为魔王献出生命。”
“你好,我现在就用你做人质,看看你的命运又是如何!”
南彩云话音刚落,手腕上忽然一阵剧痛,淬毒的匕首随即脱手而出,铛一声落在地上。一阵火烧般的剧痛陡然间在她右手腕上蔓延了起来。她呆呆看着自己被软鞭打得皮开肉绽的手臂,以及掉落在地,随后又被一鞭远远抽开的匕首。谁……是谁?!
唐小软瞬目一笑,意料之中地看着身侧树上随后跃下来的熟悉身影。乌黑如墨的长发高高扎在脑后,素颜如月,凝白优美的颈子自成一段冰雪,修长的身形,矫健的身手,就连眉目间的冷矜与眼底的温柔都矛盾地如此妥帖。可不正是沐槿衣。
“是你……”穆纱自然也认得她。
“是上次那名妖女!”一个喇嘛忙对身侧同伙低声道,“速请增援。”
“想走?”沐槿衣一鞭甩地,左手抽出腰后短刀,耳目极佳的她早在十米开外就听到了那句话,二话不说随即上前缠斗起来。
南彩云见喇嘛被缠,忍着剧痛去拉穆纱的手:“快跟我走!”
穆纱却迟疑着缩回手来,看一眼唐小软,又看一眼不远处正独立对抗三名喇嘛的沐槿衣。半晌,嗫嚅道:“我……我不能和你走。”
“为什么?你相信我,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的,他们会送你去死的!”南彩云情急不已叫道。
“没错。你难道当真不知道祭典的意义吗?你以为,黑鹰只是取你一杯鲜血?”望着面前少女忐忑不安的表情,唐小软接口淡淡道,语带嘲讽。
南彩云想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说,一时怔住了。穆纱却沉默地与她对望着,半晌,轻声道:“大护法所想的,不也是你所想的吗?”
“如果,你想要我这么做,我会照做的。”
唐小软眯了眯眼,心头陡然间掠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