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云州尸变,玄杀初次出道,一十九岁,虚度光阴,如今已是二十六岁。
历时七年,查遍阴阳历卷,云州一案已该有一个了断。”玄杀听她叙述身世,对这一桩悬了多年的旧案,有了一个清晰轮廓。
“七年了?”李青竹幽幽叹息,恍如隔世。
“你苦苦守候陆郎回头,不过一个借口。盘踞此地,称霸一方,自诩尸中女王,才是你的本质。
当年陆文亭新婚出走,便是你之预谋。尔等处心积虑,布下一个风水尸杀局,目标只有一个,便是云州戍边大将苏天河。
他戍边数十年,斩魂剑高悬,压制一方。有他在,云州妖孽永无出土之日。”玄杀一脸严肃,开始结案判词。
“青竹不过一个苦命女子,玄捕头如此抬举,心中好生惶恐。
空口无凭,以势压人,构陷一名弱女子,玄捕头不愧是冥界名捕。”李青竹一脸讥诮,满腔幽怨。
“那一夜石屋之战,玄杀也在现场。你与苏天河面对一刻,各怀杀机,绝非初次面对。
一个戍边大将,一个富商儿媳,素昧平生,何来深仇大恨?
你一抓掏心,却不肯下杀手,偏要孽心泄愤,苦苦折磨于他。若无仇恨,又何必如此恶毒?”玄杀不慌不忙,继续深入解析。
“伤心之人,伤心泄怨,又有何不妥?”
“阴阳历记载,最近一次天狗坠落,发生于四十三年前,云州地界。目睹记录之人是一位叫鸿茅道人的前辈高人,记录此次天变之后,鸿茅道人便人间蒸发,从此销声匿迹,遁出了阴阳界。
那一年狗女出世,托生李家。
阴阳历记载,三十年前,曾有一场尸变。镇守云州府的苏天河仗剑镇压,一人一剑,夜斩三百地尸,传为阴阳界一段奇迹,至今无人超越。
而镇压尸变那一日,便是狗女迷失荒坟之日。
据我推演,那一场尸变,必与狗女有关。那一战,斩尸三百,不过是掩人耳目。那些无名地尸,苏天河根本不屑一杀,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便是挑起尸变之人。
铜甲巨尸,阴阳历从无记载。它出自迷失狗女之口,并无旁人见证。狗女与苏天河一夜鏖战,被苏天河斩断阴魂,只剩了一副血肉躯壳,而苏天河也身受重创,闭关疗伤三年。
数十年后,再度相逢,苏天河不明真相,见你与她面容神似,以为当年的狗女卷土重来。才放低身段,亲自出手,对一具孕尸痛下杀手。
而面对苏天河一刻,你也似曾相识,无端生出一股怨毒。你是狗女骨肉,自然会遗产她的记忆,还有她的怨毒。
苏天河被杀,云州妖孽便失去震慑,纷纷破土。最近七年,妖孽遍地,尸变不断,而你便是坐镇一方的罪魁。”玄杀目光冰冷,射出凌厉杀机。
“青竹一个含怨受屈而死的弱女子,生前死后,都足不出户,哪里晓得这些外面之事。”李青竹一脸幽怨,血泪涟涟。
“云锦织艺,是云州陆家不传之秘,你又从何所学?
待字闺中,苦苦等待陆家上门,又是何企图?”玄杀不急不躁,又抛出一项证据。
“这七年你下了不少功夫。”李青竹惨然一笑,不再申辩。
“你口中念念不忘陆郎,却害得他家破人亡。死后阴魂不散,占据陆家租宅,苦苦纠缠。
狼心恶毒妇,却要扮痴情。自恋伤心人,本是害人精。”玄杀一脸鄙夷,斩魂已出鞘。
李青竹不再申辩,缓缓起身,轻解薄衫,衣衫缓缓花落,露出一双雪白的笔挺……
“妖孽,你……要怎样?”玄杀惊慌失措,闪身而退,横剑于前。
李青竹一脸哀怨,并不回应。一只长长的指甲轻轻划过肌肤,皮开肉绽,一道血口缓缓裂开。她双手齐上,扯了裂口血肉一翻一挖,一颗鲜红的心已捧在掌心,心脉搏动,如血虫蠕动……
“万千罪名,我一人承担。我待陆郎,唯有此一颗真心可鉴。”李青竹释然一笑,面容在笑意之间缓缓淡去。
剖心一刻,面容淡化,身体虚化。眨眼之间,一具曼妙躯壳已腐化虚无,化作了一缕黑烟,缥缈散开。
唯有一颗血心,搁置古木几案,跃然而动……
“世间怨女,唯痴男可配。少一分痴,便多一分怨。
多智少痴,必有怨念缠心。”玄杀醉意朦胧,眼神迷离,口中念念叨叨。
“师兄,你又在记挂瓶儿姐姐?”白血也有了几分醉意,出言无所顾忌,暗藏犀利。
玄杀心如针刺,一阵绞痛,蓦然警醒,一扫恍惚醉意。
屋内灯影摇曳,白血一脸苍凉,目含泪光。
他曾痴,她却无怨,比他更痴。
世间并非只有怨女,也有痴女。一纸婚约,便一念成痴,从此生死相追,无怨无悔。
无怨?
却让一个人心念如灰,一生追悔,这难道不是一种怨?
怨之极,便是无怨。
生死无怨,才能铭心刻骨,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
玄杀压抑抽搐心痛,恢复了平静淡定的姿态。他是本门师兄,师门表率,不但要承受自己的痛,还要分担同门之痛。
瓶儿之痛,是他的痛,也是白血的痛。
青竹之痛,也无命之痛,也是他的痛。
李青竹已选择放手,化身而去,却留下了一颗心。而无命此刻已有一枚离魂锁,锁了他的心,再容不得任何痴念真心。
玄杀收了她剖出的一颗真心,却无处安放,只能暗藏于心,默默承担。一颗拇指大小的心血石,却似千钧之压,压在他肩上,也压在他心上。
……
“师弟,那幅画玄机深远,要好生收藏。师傅博闻古今,法力高深,有机会给他一观,或许能洞察玄机,解你我困惑。”玄杀努力跳出陈年怨劫,回归眼前。
“画?”白血发觉画已不在,失声惊呼。
一丝阴风破窗,半掩的窗户被风卷带,一声吱呀。
“谁?”玄杀已破窗而出。
幽深宅院,夜风穿堂,寒气森森。
庭院中央,已架了一个火盆,一个佝偻的背影,双手捂在火焰之上,正在焚烧取暖。
她焚烧之物,竟然是那一幅市井画卷。
七阿婆?
白血,玄杀远远止步伫立,四目相顾,一脸惊愕。
“死太监,要死就死得干净一些,偏要留一些东西祸害后人。”七阿婆颤颤巍巍,口中念念有词。
“你……你这老巫婆,怎么又来了?”白血小刀在手,蓄势待发。
“婆婆漂泊几十年,也累了。早已洗去风尘,这几年一直栖身故居。
你是死太监后人,见了我,也该尊称一声奶奶,竟然直呼巫婆,没大没小没家教。”七阿婆淡淡回应,并不抬头。
“你一直住在我家?”见她一直滞留府中,白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此处是我家相公的家业,他死了,便是我的家业。
婢女所生,太监遗种。也要争名分,占家业。
哎,这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七阿婆一副市井泼妇口吻,出言刻薄入骨,污秽不堪。
“你……”白血怒不可遏,却一时语塞。
面对自称奶奶的老婆婆,心有愧疚。他无言回敬,也无法出手。
“婆婆烧此画卷,莫非要隐瞒什么?”玄杀逼近七阿婆,气势压人。
此刻画已耗尽,无可挽回。
“一个死太监,已是天下奇丑,还能有何见不得人的隐私,值得婆婆劳心替他隐瞒?
画卷是我家私藏,如何处置也是家事,与外人何干?”七阿婆言语恶毒,面目狰狞。
“小白,你家也有一幅私藏人皮画,画面已人老皮黄,收之无益,不如也拿来烧了。”玄杀冷冷一笑,转向白血。
“你敢?”七阿婆厉声喝斥,人却在退缩。
“画中人本是绝世佳人,风姿绰约,仪态万千。如今人老珠黄,言语脏污,格调低贱,自贬身价,分明已是一名市井恶妇,已不值得人间收藏。”玄杀朗声指责,言辞犀利。
被玄杀刺中要害,七阿婆顿时神情落寞,一脸颓丧。默默起身,佝偻了背,颤巍巍而去。
“美人迟暮,不失仪态,丽质而来,优雅而去,方是画中人。”玄杀言辞恳切,劝她回头。
“人在画中,身不由己。是他毁了画,毁了我,也毁了自己。”七阿婆言语悲凉,身影落寞,消失在朦胧月色。
“一入阴阳深似海,回头已是隔世人。
师兄心怀忧虑,白血无以为解,只能默默陪伴,慢酌解忧。”失去画卷,白血也陷入了一种莫名愁绪。
“你我身份低微,俱是局中人,难窥全局。
格局所囿,便会陷入重重。
唯有破局而出,攀一个层次,拓一回眼界,便会少几分疑惑。
夜路茫茫,来日方长。”玄杀入行已深,多了几分见识,也多了一份豁达。
阴风推窗,敞开了一夜星空。
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划了一道弧线,投向东南方向。
“夜深了,早些安歇,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玄杀观流星划落,停止了酒杯。
“煞气夜犯,耀星坠于东南,应是一桩惊天奇案。师兄心中忧虑,无心睡眠,不如我们连夜启程。”白血莫名兴奋,腾身而起。
两道身影破窗而出,翻越旧宅,消失在月影之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