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护短儿的人
场面很僵,气氛很冷,姚老板的处境很尴尬。
他摸爬滚打十几年,如今在沧云镇,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了,原本不必卖任何人面子,但偏偏,他欠着傅冲一个大人情。
听风楼生意做得大,许多本地没有的珍贵食材,只能从外地采买。早二年有一回,姚震从岭南进了一批上好花胶,千里迢迢运回来,快要抵达沧云镇时,遇上了大风浪,船舱进水,一箱箱昂贵的食材,眼看就要全泡汤。
货船在陌生的渡口暂时停留,正遇上了带船从外地归来的傅冲。问明情形之后,傅冲二话没说,硬是在自己的船上腾出来一大片地方,将听风楼的货尽皆挪过来,又妥妥当当地送回沧云镇,并且,事后没收半分报酬和谢礼。
其实区区一船海货,即使全赔了,对姚震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傅冲以及船帮这雪中送炭的义举,他若也不当一回事,岂不成了白眼狼?
姚震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在傅冲身旁的椅子里坐了,讪讪冲他一笑:“傅六爷,您看您难得来一趟,却叫您瞧了笑话,我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无妨。”
傅冲面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顺手斟杯茶摆在他面前,却转头去看薛灵镜:“姑娘不必在意我们,自管忙你的就是。”
薛灵镜唇角一翘,回身再度望向姚佩娟。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你没有对我怀恨在心,更不曾打发人去石板村埋伏偷袭我?”
“我当然没有!”
姚佩娟眼睛一瞪:“你打量我是那么混账的人?你我之间的确曾有过争执,但说穿了不过是一些小事,我若因此便对你怀恨在心,找人伺机报复,那我也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嗯,你可不就是个小肚鸡肠的混账吗?
薛灵镜眯起眼,对姚佩娟灿然一笑:“成,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那么咱们就先来谈谈那能说得清的。”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姚佩娟近前:“我这人吧,心眼特别小,谁要是伤过我,我就记得特别清楚,想忘也忘不掉。那天去施郎中家里试厨,门外相遇时,你就推了我一把,过后在施家的厨房里,你又几次三番给我使绊儿,还想打我,我可有说错?”
她嘴上说着话,陡然抬起手来,飞快地摁住姚佩娟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推。姚佩娟立时蹬蹬蹬往后退了几大步,也不知怎的左脚拌右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几日为了此事,我寝食难安。”
薛灵镜拍拍手,从胸臆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现在总算舒坦了。”
姚佩娟冷不丁给推了一跤,摔得挺疼,当着傅冲,更觉脸上挂不住,又气又急,眼泪珠子当即扑簌簌地往下掉。
“哎,你这姑娘,怎么……”
姚震见状,当然坐不住,霍地站起身来,先拿眼睛瞟傅冲。
他的意思很明白:管管你带来的熊孩子吧,这都上手打人了,你还干看着不理啊?
傅冲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悠悠闲闲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闺女当着他的面被人欺负,姚震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眼见傅冲一声儿不出,便咬牙一拍桌:“真是反了,好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敢在我听风楼里撒野?!来人,把她……”
不等他把话说完,傅冲冷不丁将茶杯一放,沉声笑道:“两个姑娘家小打小闹罢了,姚老板做长辈的,何必插手?”
姚震气得差点把肺吐出来。
哦,方才你家熊孩子打人你不管,这会子我还没把她怎么样呢,你倒飞快地跳了出来,拉偏架不是这么个偏法,护短儿也不是这么护的吧?
姚佩娟坐在地下嘤嘤哭,刘阿福和陈阿灿战战兢兢立在一旁不敢言语,傅冲和韩端又偏心得很明显……姚震突然觉得脑袋非常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再呵斥两句,却不想薛灵镜却忽然开了口。
“难不成,那晚我被人偷袭的事,真的是我搞错了?”
她看看地上的姚佩娟,又瞅瞅刘阿福和陈阿灿:“人不是姚姑娘安排的,那……当时在身后追着我不放的,也并非这两位了?”
姚震一愣,被她这么一打岔,倒忘了要与她清算动手打人的事,当下面色和缓:“这位姑娘,小女自小娇惯,性子不大好,这我是知道的,你与她在施家曾生过龃龉,她若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但我担保,找人埋伏偷袭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她决计是不敢的。”
刘阿福和陈阿灿原以为今日必定倒大霉,却不想柳暗花明,赶忙点头如捣蒜:“是是,真不是我俩,姑娘你认错人啦!”
“真是对不住了。”
薛灵镜埋头抽了抽鼻子:“还请姚老板您理解,我委实是被吓破了胆。那日天色昏暗,两个牛高马大的人突然窜出来,追着我不放,我拼了全身力气逃,耳边除了风声,就是他们的呼喝声,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自己小命要交待了……现在想想我仍觉得胆寒,当日我回去得特别晚,那两人不知埋伏了多久,如今我连那条路都有点不敢走了……”
说罢,她便伸手抹了抹眼睛。
刘阿福听了这话,心里益发放松,赶快接口道:“姑娘给吓住了,一时认错人也是有的,说来也怪不得你,可这没做过的事,我是真不能认呐。你也说当时天色不早,我与你又压根儿不认识,放着好好儿的觉不睡,跑去你们村猫着干嘛?田间地头蚊虫多,干草垛子也扎人,我除非吃饱了撑的……”
“你去过我们村?”
薛灵镜满面诧异:“我回家路上的确要经过一大片农田,可我也没提干草垛子啊?你怎知那两人是躲在草垛子后头的?”
人一得意,就会忘形,许多不该说的话,往往这时候便顺嘴溜了出来,百试百灵。
刘阿福脸色登时就变了,额头起了一层冷汗,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那边厢,仍坐在地上的姚佩娟也是面色一凛,连哭都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