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很大,所有建筑布置得大气精巧,唯独沈老爷单独住得小院很简朴,走出房门一眼就看见,小院栽种得一棵丈许高的树。这棵树长势茂密,枝叶青翠,连府中资历很老的人都不知道,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这说明,这棵树栽植得时间已经很长很长,长的似乎连沈老爷都忘记了时间。
小院的门是关着的,门外有李三和梅长峰看守。沈老爷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不喜欢身边有人站着,坐着的椅子上设有呼叫的响铃,要是有事情需要做,他就会拉响这个铃铛。
现在,他随手拉了一下响铃。
“”的一声脆响,声音未落,李三和梅长峰就应声而入,疾步走到沈老爷面前,恭声道:“老爷。”
沈老爷吩咐道:“今天我不见任何人,没有我的铃声,不许一个人踏进这个院子,也包括你们。”
两人齐声答应,疾步退出了院子,紧紧地关上了门。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明亮的阳光照在那棵碧绿的树上,苍绿的树叶闪闪发亮,就像是水银在上面滚动。
沈老爷抬头看着这棵树,感叹道:“真好,我每次看见它,心里就喜欢。”
阿永也在看着这棵树,说道:“只要是生命力旺盛的东西,总是让人能看到希望。”
沈老爷说道:“它有一个名称,只要你知道,你会更有希望。”
阿永不知道这棵树叫什么,他真没见过。
沈老爷说道:“这是一种从极南地方移栽过来的花树,本来它是栽种在花盆中的,而且长久见到阳光会枯萎。”
阿永说道:“可它看起来没有你说得糟糕弱小。”
沈老爷说道:“它原本的确是这样的,因为我喜欢它的名字,所以就让高明的花匠重新培育了它,现在它不但不惧阳光,还长得比以前大了几十倍。”
阿永说道:“它到底有什么奇异的名字,让你如此喜欢?”
沈老爷说道:“发财树。”
栽上一棵“发财树”并不一定可以使人发财,但这样吉利的名字,听着就让人无端生出莫大的希望。就像拜送子观音,求佛陀护佑一样,不管结果如何,它总会让人心里有暂时的安稳,至少对生活还有向往。对很多的人,这些真的很重要。
在很多洛阳城里的人眼里,沈老爷就是银钱的化身,可谁又知道,他的想法也和普通人一样,他已不需要发财,但他一定希望自己的财富家产能持续增长,而不是日益衰退。
做官的人盼望更进一步;练武的人追求日益精进;做买卖的人也希望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已无关乎名利,他们各自寻求得是让自己价值最大化。对一个有才能的人,如果不能走得更远,生活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活着似乎也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阿永理解这些,就如他理解七叔一般。凭七叔的武功,足以无敌于天下,可他还在日夜钻研“天玄地黄无极神功”的最高一层,如果没有了那一点念想,对七叔那样的人,也许还不如死去。
沈老爷说道:“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我希望它越长越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永明白。
沈老爷说道:“人真是奇怪,自己两眼一闭腿一伸,世上所有的事都和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可你还是牵挂着自己创造得一切,总是担心那些是不是会被别人抢走。”
阿永说道:“木匠做出漂亮的家具,自己并不能享受,可他们总希望别人好好地保护它,这是因为,那些东西上面有他们的汗水和心血。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心血遭到践踏,正如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后的尸身遭遇遗弃与凌辱。”
沈老爷说道:“你能明白我很高兴,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这棵树?”
阿永说道:“这棵树有秘密?”
沈老爷说道:“它是秘密的标记。”
阿永说道:“可我怎么看不出来?”
沈老爷说道:“秘密是看不出来的,但可以猜。”
阿永想了想,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有一种秘密在心里,谁也拿不走,有一种秘密在地下,可以挖出来。”
沈老爷赞道:“果然聪明过人。”
阿永说道:“没有你地提醒我怎么能猜到。”
沈老爷说道:“你除了猜到,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拿一把铁?。”
“然后。”
“挖下去五尺。”
“再然后呢?”
“接着向前挖到树根下,你就可以看见一个包裹严密的东西,里面就是你想要的。”
照着沈老爷地指点,阿永很快就挖出了一个用牛皮包扎严实的物件,他拍打掉上面的泥土,双手送到沈老爷面前。
沈老爷暗自点头,并没有伸手去接,他很满意他地做法,面对诱惑不急不躁,这是他所希望的。
“打开它。”
阿永慢慢地解开皮索,剥开一层层的裹皮,里面呈现的东西让他眼前一亮。
“砥厄!”
古朴厚重,玉质绝伦。虽然这件东西并没有让他有惊艳的感觉,但玉器正面刻凿的“天子之玺,以德配之”八个金文字体,让他有一种古意盎然的感觉。
古物这东西很神奇,只要你对它仔细揣摩过,即就是你从没有见过,可它一旦出现在你眼前时,你仍能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这种穿越千年的沧桑容颜,使得你不由对它肃然起敬,感慨万千。
沈老爷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唏嘘与惆怅。
“二十年了,我得到它后就埋藏在这里,并在这上面栽了这棵树。二十年来,我在这个小院的四周修建了无数的房舍亭廊,可始终没有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我就怕惊扰了这件圣物,还算好,这件宝物一直在保佑沈家的财脉。今天,我把它交给你,虽然心甘情愿,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二十年啊,听来很长的一段日子,可我恍惚觉得很短,就像在昨日。”
人老了,总是在追忆昔日的日子,那些日子有他的欢乐忧愁,他又怎能不怀念。
沈老爷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像酣睡中的人在梦呓,任谁也不愿打搅他的梦境,可这时院门外偏偏有重物倒地声传来。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院里听来并不费力。
沈老爷的耳力也并不差,他倏然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那扇门,随即拉动了响铃。
毫无例外,那扇门被推开了,可映入眼帘的并非李三他们,而是好帮手。
好帮手的脸上既没有傲气,也没有往日的恭敬,有的只是愉快地笑容。
他走到沈老爷面前站定,微笑说道:“老爷,我来了。”
沈老爷的目光如针芒一样盯着他,说道:“你不应该进来。”
好帮手道:“可我还是进来了。”
沈老爷道:“你有急事。”
好帮手道:“有,我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你说能不急吗?”
沈老爷的眼睛在跳,他盯着好帮手道:“你急什么?”
好帮手扫视着树下的土坑,再看看阿永手里包好的东西,说道:“老爷也真是舍得,把这么好的宝贝埋在树下,宝物要是不时常把玩,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老爷道:“你什么意思。”
好帮手并不回答沈老爷的话,自顾说道:“老爷可真是好耐心,把宝贝一埋就是二十年,难怪我花了五年的心思都没有探查到,好东西可不是这么糟蹋的。”
沈老爷抓紧了椅子,厉声叫道:“李三,长峰!”
好帮手笑嘻嘻道:“他们再也不会让你使唤了。”
“为什么?”
“他们死了。”
“死了!”沈老爷差点从躺椅上蹦起来。
好帮手道:“他们要是不死,怎么会让我进来。”
沈老爷的身体突然有些冷,说道:“你让人杀了他?”
好帮手道:“这次你说错了。”
沈老爷道:“难道不是。”
好帮手道:“我也会杀人。”
能够轻易杀死李三和梅长峰,这说明好帮手不但会杀人,而且杀人的武功还很高,他的来历也不会简单。
阿永斜着眼看着院门,虚掩的门缝里隐隐有一片衣袖,门外似乎也没有人,好帮手的话果然是真的。
沈老爷道:“你会武功?居然瞒过了所有人!”
好帮手道:“很惭愧,除了武功,我什么也没有瞒过你。”
沈老爷冷笑道:“从你刚进沈府,我就对你不放心,要不是好管家极力推荐,说你是一把好手,我早就赶你出去了。”
好帮手叹气道:“都说老爷精于看人之术,一点都不假,为了讨好你,让你少些戒心,我每天都活得很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沈老爷冷声道:“就凭你也想得到‘砥厄’,你不觉得很滑稽很可笑吗?”
好帮手道:“像我这种人怎配有‘砥厄’,我就是得到也只是替别人保存几日。”
沈老爷道:“你是受人指使?”
好帮手道:“你说对了。”
“是谁?”
“豫王。”
豫王?沈老爷脸色大变,握紧的手慢慢松开了,重重地靠在躺椅上,难怪好帮手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身后有这么一座靠山。
好帮手慢悠悠道:“豫王对你藏有‘砥厄’一事不能确定,不好直接问你,又生怕你狡诈善变,所以让我潜藏在沈府探听虚实。豫王想要的东西,相信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抗拒,豫王想要一个人生,他就能荣华富贵,豫王想要一个人死,他必定活不过第二天,你和豫王关系不薄,‘砥厄’给了豫王,你还有更多的好处,你并不吃亏。”
沈老爷哆嗦着伸出手,对阿永道:“永公子把东西给我,让我再看一眼。”
阿永看了好帮手一眼,上前把‘砥厄’交给沈老爷。
沈老爷接过,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对好帮手说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好帮手道:“你说。”
沈老爷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盯着好帮手,举起了手中的‘砥厄’。
好帮手伸出了双手,好像要上前抢夺,却又止住了脚步,惊惶说道:“沈腾,你不能这样做。”
沈老爷寒着脸道:“你希望我把它交给你?”
好帮手狞笑道:“你应该知道,布衣之怒,溅血十步,王者之怒,流血千里。豫王要是发怒,沈家将片瓦不存,你是明白人,这种后果用后脑勺就能想到。”
沈老爷道:“先人可以为名节亡身,我为什么不可以为圣器殉葬?”
好帮手道:“名节有万贯家财重要吗?名节有子孙重要吗?那些东西连一个婊子都不值。”
沈老爷指着好帮手,怒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这种节操你怎么明白,你永远只配做一条看门的狗。”
好帮手笑道:“那要看什么狗,能在豫王府做一条狗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岂不闻宰相门前三品官,皇帝御前金麒麟。”
沈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对于这种无耻之人,道德礼数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坨狗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