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邀约的见面地点,是在城北一座看起来很豪华阔气的宅府。
漂亮的琉璃瓦,朱红漆的大门,错落有致的庭院,门口两个相对而立的威武的雄狮。似乎一切都映衬出主人不同凡响的身份。
刚一走进大门,就有两个长相俊俏的门童,彬彬有礼地带着他们,前往大厅。
骆宾王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边走边还好奇的四下张望。
五米多高的挑高大厅,更是奢华大气,墙壁均是由大理石砌而成,泛着白白的光芒,深紫色的落地帷幔,金黄色系的波斯地毯、古色古香的溢彩屏风,交相辉映,构成整座大厅独特的美感。
大厅的正中,是一张长约五米,宽约两米的水晶石餐桌,上下两边均设有紫檀木的雕花坐椅,煞是气派。
果然有皇家风范,看来这里应该就是他的堂哥李仁在扬州的真正住处了。明贤看得有些心惊,却并不露迹形色。
这时主人还没场,门童把他们安排到左边靠上的位置坐下,就出去了。不多会儿又有丫环过来奉上茶水点心,然后悄然退下。
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还是不见主人的身影。看来主人的架子还不小!
明贤皱着眉,渐渐地有些按捺不住了,“骆兄,主人把咱们晾在一边,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王爷对你很有好感,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家里设宴款待了。”
“还是派个人去问问吧。说不定王爷有什么急事,来不了了呢。”
“还是——再等等吧。”骆宾王环顾四周,并未瞧见任何人影,只好这样说道。
明贤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候。
明贤自从小镇发现他的行踪,又一路尾随到扬州,可算是对他一知半解吧。这家伙,好色,喜怒无常,却又满怀雄心壮志,企图颠覆天下,野心不可谓不小。
又呆坐了片刻,才见从屏风后面,姗姗走来四位男子。为首的正是他的堂兄李仁,以及他的属下文远;而真正让他骇然变色的,却是堂兄身后的那位仁兄。只见他长得临风玉树,风度翩翩,穿一袭月白色长袍,神态甚是潇洒。
明贤当然不是被他的帅气所迷,而是被他的相貌所震惊。因为,拥有这样绝世姿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以前的贤太子自已。
恐怕全天下也只有他和他,能够长得如此相似,如此惟妙惟肖。可是,当年他不过是民间的一个草莽村夫,是安朵花了大力气地把他找来,许以重金,代替了有罪的贤太子继续服刑,后来辗转被押往巴州,并且死在了那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贤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一时之间,竟然怔怔地出了神。这个家伙的出现,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明贤兄,这位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恪王爷了,至于后面的那位,我想不用介绍你也应该认识吧?”骆宾王笑着说道。
明贤终于被他的话惊醒,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在下明贤,见过王爷!”
“呵呵!原来是明贤兄,久仰久仰!”王爷一边客气地回话,一边解释着刚才失陪的理由,“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情,怠慢了两位,还请谅解!”
“没事!在下冒昧打扰,耽搁了王爷的大事,才真的是报歉!”
“呵呵!明贤兄,客气了!本王听骆兄的大力推荐,早有识君之意。因此今日略备薄酒,诚请明贤兄过府一叙!请!”李仁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当先坐在上首的主人位置。
“骆兄也是在下的朋友!如此盛情,愧不敢当!”明贤当然领情,笑着回应。
双方当即按宾主之礼坐定,继续寒喧。
不一会儿,就见府中的丫环陆续地端着酒菜上来,转眼间已摆了满满的一桌。
酒是上好的杜康老酒;菜,当然也是美味佳肴。
当下几人推杯换盏,席间谈笑风生,气氛融洽而和谐。
明贤今晚认识的李仁王爷,与他之前看到的他区别太大,以致他差点怀疑,这两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想到这里,明贤不由得再次打量对面的冒牌货。这家伙也装得深沉,几乎没说什么话,偶尔礼貌地陪着笑笑,接着又低头跟眼前的美食战斗起来。
明贤有意探听这小子的来路,于是在再次敬酒之后,他装作随意地问道:“王爷,在下有个疑问,不吐不快!”
“哟?什么事儿,尽管问!”王爷也毫不在意地说道。
“其实这个疑问是有关贤太子您的!”明贤说到这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头上。
“呃——明贤兄什么意思?”冒牌货诧异地从美食堆里冒出头来,问道。
“在下曾经听说,贤太子您在巴州已然仙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冒牌货忍不住了,脸上流露着心虚地表情,讪讪地望着坐在上首的主人李仁,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真难为明贤兄还清楚这些皇家丑事!”
“在下久在京城,虽是生意人,偶尔也跟政客们打交道。这种大事,当然不会忘记。更何况,太后失子心切,曾经在显福门大肆举哀,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哼!那不过是她在人前摆摆样子而已。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本来就是她!”李仁听到这里,气呼呼地说道。
“呃——王爷的意思,在下不明白!”
“本王的意思是,贤太子根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执行此任务的,就是当今太后武媚娘最亲近的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绩!”
“啊?王爷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明贤略显惊异地问道。其实他对这件事情,还真是不清楚。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而他,自从改容易貌之后,整日里忙着打理如意堂,对朝堂大事,根本不屑过问。这件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了结果。
因此,今天借着这个机会,他可要弄明白。
“你问问他好了!”李仁说着,望了望旁边的冒牌贤太子一眼。
“不知贤太子方不方便给在下释疑?”明贤装懵地问道。
“这——”冒牌贤太子欲言又止地望着上首的李仁,有些犹豫。
“唉!还是我来说吧,瞧你那点出息?将来怎么在人前亮相!”李仁没好气地看着他,眉头微皱,忍不住训斥道。
“难道,堂兄已经知道,这是个冒牌的贤太子?”明贤内心一阵打鼓,面上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地说道:“呵呵!可能贤太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告知在下!王爷又何必动怒!”
“唉!你瞧他那样儿,像我们李家的种吗?这根本就是个冒牌货,真正的李贤太子,怕早就被武媚娘那个妖妇偷偷处死了!”李仁似乎一提起武媚娘,就满肚子的仇恨。
“到底怎么回事?王爷,您越说我越糊涂了!这贤太子怎么会是假的呢?”
“群力,你自己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李仁在旁边大声命令道。
“好的,王爷!”
得到了李仁的许可,他才敢和盘托出那些隐秘的事儿。
“小的本是京城郊外的一个农夫,靠着祖上积下的几亩薄田养家糊口。儿子从小体弱多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且欠下巨额外债。小的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那天,小的照例去街上抓药,却被一位很漂亮的小姐看中,说我长得跟她的一位朋友非常相似,偏偏她那位朋友有难,堪称性命之忧,问我愿不愿意帮她个忙,说如果愿意,会满足我提的一切条件。小的当时心痛小儿的病,便当场提了出来。那位小姐二话不说,就给了我好多好多的银票……”
“然后呢?”明贤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因为这段历史,安朵从来没跟他提起过。包括他当初失踪的那三天,其实他一直是昏迷着的,醒来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后来,小的就跟她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宅院里,整天被一个老师傅调教宫廷礼仪,学着太子的言行举止。然后在一天夜里,被人换上太子的衣物,悄悄送进了宫去。再不久,又被搬到了别院,后来又被押着去了巴州。”
群力说起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神色比先前坦然多了。
也许,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他心里反而轻松些。
要不,每天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实在是个煎熬。
“后来呢?不是说贤太子在巴州自杀了吗?”
“不是自杀!是被那个什么将军逼着自杀的!幸好王爷的人救了我!”
“这又是怎么回事?王爷?”明贤把疑惑地目光投向李仁。
“确切地说,不是我救的,是丘神绩手下的一个士兵,因为不忍贤太子落此悲惨的下场,给他的那条白绫打的是活套。丘神绩因为太过自负,又有点心虚,竟然没有仔细检查,就草草打发手下埋了尸体,回京复命。”
“那王爷又是怎么碰上的呢?”
“本王的谋士文远,当然称得上是深谋远虑的人才。他和另外的几个弟兄,当时正好在巴州办事儿,亲眼目睹丘神绩那个做好事的士兵,正悄悄地把尸体往坟堆外面拖。上前一问,才了解实情,于是自作主张地把他给带了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天下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明贤禁不住哑然失笑。那困在心里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了。
“那王爷又是怎么发现,他是冒充的呢?”
“当时本王得到消息,高兴坏了,以为真是捡了个金元宝呢。可后来见了面,几句话一聊,就辩出了真假!我们李家的子孙,可以窝囊可以无能,但却天生有种帝王家的贵气,这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想当年,这家伙调教得根本就不到位。真不知宫里的那帮傻蛋,怎么就没发现这是个西贝货!”
其实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以假乱真的把戏,武后也参与了。因此世事都比较配合,哪能让它出乱子。何况不久之后,就把他送到了巴州,身边的人也都换了,又有谁清楚个中原由呢。
“那现在王爷有什么打算?”
“呵呵,明贤兄!接下来当然得看你的了!本王今晚算是豁出去了,这些个秘密,就连我的那些兄弟,都不知道。你是除了文远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李仁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眼神犀利。
看得明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来,他听了这个秘密,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明贤心里有隐隐的不安。而旁边的骆宾王,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微笑。
“那王爷希望在下怎么做?”明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跟他周旋。
“本王的意思,当然也是骆兄的意思?骆兄,你说对不对?”李仁终于把目光,投到了骆宾王身上。
“咳咳!咳咳!明贤兄,咱们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坦诚地说,我非常非常希望,明贤兄能站在大义的一边,为义军添粮加草,为李家儿郎讨个公道!为天下百姓谋赏福音!”
骆宾王的语气虽然婉转,意思却很明显。
“可是,骆兄有些事情恐怕不知道。你的安朵妹子,是御史大夫狄仁杰的义女,而我们如意堂的生意,大部分来自皇宫。因为有了这重重关系,在下才不得不慎重考虑。”
明贤的语气说得非常诚恳,脸上的表情也很为难。又接着说道:
“在下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在商言商,讲究的是商道、形象和信誉。其实个人而言,我对你们的行动表示理解,但并不支持,因为我们缺乏根基和民心!这仗打下来,不一定会赢!”
“别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朝廷的军队,也并不咋样!”李仁十分不屑地说道,额头的青筋已然爆起,像是发怒的前兆。
明贤担忧地看着他,心里矛盾极了。
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可是,仇恨却又如此之深。该怎样化解呢?
这就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尽管,他不喜欢他的母亲;尽管,他的母亲为了权利,削了他的太子之位。但是,作为儿子,他不计较,也不记恨。
而堂兄这边呢,小小年纪流放岭南,个中苦楚谁能理解。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孙,差别咋就那么大呢。更让他愤怒的是,皇宫里那么多的李家男儿,居然让一个老女人掌权,偏偏这个老女人,竟然是他昔日的仇人!
可是,依安朵的说法,这仗打起来,堂兄势必是输的一方。输,就意味着死。以母后的铁碗手段,正愁找不到机会,削弱各方王爷的势力呢,这下岂不正中她的下怀?
明贤可不愿李家的儿孙惨遭横死!包括那些李室家族的忠臣!
“王爷,骆兄,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在下休书一封,加急送往京城,跟如意堂的其他当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这边我自己先私人拿出五千两银票,略表心意!”明贤说着,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看也不看,就悉数递给了他。
他的出手可真大方!
这是李仁和骆宾王此时共同的想法。
李仁略一沉吟,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勉强说道:“好吧!我们以十天为限!介时希望明贤兄会有好的消息传来!”
其实,这不过是明贤的缓兵之计,眼下的情形越来越糟糕。这李仁和徐敬业这边,明显已经汇合一处,以贤太子为幌子,即将进行起义兵变。目前之所以按兵不动,估计就是经费准备不足。
而江山阁那边,虽是江湖帮派,但组织严密,个个武功高强,俱能独挡一面。现在他们似乎还互有猜忌,所以暂时还未形成紧密合作状态。但是,他们合作,是迟早的事儿,这点他非常明白。因此,他必须把这些情况,详详细细地给安朵和狄公知道,让他们想想办法。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谢谢王爷的盛情款待!”明贤打定主意,准备离开,于是起身施礼说道。
“呵呵!都是自个儿兄弟,何须见外!本王也还有事要办,恕不远送了!”李仁笑得有点勉强。费了这么多的口舌,只赚了五千两,想来真是寒碜。
出了王府,明贤站住了,沉默思索了好一阵,才语重心长地说道:“骆兄,听小弟一言,这里边水深得很,以你的性格,实在不宜趟这趟浑水,还是趁早脱身为好!”
谁知这骆宾王也是个火炮性子,被明贤的这几句话惹出了怒意:“明贤,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骆宾王在你眼中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吗?你自己不想参与也就是了,何苦来泼我的冷水!”
“骆兄,小弟一番好意!你——”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我再也不拿你当兄弟!”骆宾王说完,理也不理他,竟自气呼呼地走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