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大喝可谓平地一声雷,我头皮一麻,差点儿就昏了过去。听着身后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我心说今天这运气也太差了,前脚刚出门就被逮了个正着!阿弥陀佛,释迦啊释迦,你可一定得保佑我,若是我能够顺利逃过此劫,弟子一定去庙里为你添一炷香火哈……
及至身后的脚步声一停,便听那密探道:“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定了定神,暗中挑起几缕假发遮住脸,努力做出一副娇媚的表情,回眸一笑:“哎呀!真是多谢这位公子了……”
那密探看见我的脸,顿了一下,胸前一抽,眼神有一瞬飘忽,大概是在极力忍耐想要呕吐的欲望。把手帕递给我的时候,他又不露痕迹地瞟了一眼小黄鹂,眼中的不解一闪即逝,估计是难以理解这位俊俏的小公子为何偏偏看上我这种姿色……
我和小黄鹂就这么一步三摇地晃出了宜红楼的周边范围,为迷惑追踪又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及至再也看不见了才停下来休息。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为找不到释迦的事烦恼不已,一抬头却见到了之前提醒我的那个小二一个人坐在路边,正在旁若无人地大口吃肉。我不屑地“切”了一声,心说上班时间还溜出来偷懒,怪不得做的东西那么难吃……
正想着,小黄鹂忽然推了推我,对我悄声道:“小和尚,这人有点儿不对劲……”
我点头道:“嗯嗯!不务正业!你也这么觉得是吧?”
小黄鹂皱了皱眉,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气息非常熟悉,但是我又说不出来……”说着突然一拍手:“哎呀!小和尚,你瞧!他腰间带着的那个荷包是不是眼熟得很!”
我定睛一看,不由了然,那荷包不就是我们下山时释迦手中拿着的锦囊么!但是释迦他可是出家人呐,怎么可能吃肉呢?难道……那客栈是个黑店,把释迦给抢了?
这么想着,我拉着小黄鹂朝那个小二走去,心里盘算着就算那人是个练家子,我也有小黄鹂可以护身……
刚走两步,那小二忽然一抬头,见我们装扮成这样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货必定是释迦无疑了,走过去没好气道:“这一路叫我们好找!不是说不允许使用法术的吗?你怎么变了容貌!”
释迦道:“谁说我用了法术!佛有千面你懂不懂?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本来长什么样儿了!再说说你!同是出家人,不也偷了人家的衣服吗?”
我“哼”了一声,辩解道:“这……这可不一样!我是为了逃命,形势所迫!用完了我是会还回去的!”紧接着又气呼呼地质问道:“那你身为僧人表率,躲在这里吃肉又算作什么?”
释迦“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人’‘曾’作‘僧’。不喝酒,不吃肉,不办耍,谁愿受此苦罪?只是在被迫无奈,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暂时做一会儿和尚罢了。所以大多数人只是曾经做过‘僧’,而非真和尚——所以要想活得自在,人弗可做佛。”
我翻了个白眼儿道:“既然如此,你都已经成了‘佛’,就更不可以吃肉了!”
释迦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佛’,乃是‘佛陀’的简称,意译为‘觉者’、‘知者’、‘觉’。‘觉’又有三义,即自觉、觉他和觉行圆满,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而只有‘佛’才三项俱全。小乘讲的‘佛’,一般是用作‘释迦牟尼’的尊称;而大乘,则还泛指一切觉行圆满者。从前我不在人世,的确算是觉行圆满;可如今我到了人世,倘若不感知世事,那又如何‘觉他’?更别提‘觉行圆满’了!所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提高修行啊!阿弥陀佛……”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心说我怎么各个师父都这么能言善辩、胡说八道呢……
小黄鹂不像我这么不屑,一脸认真地听着,还从口袋里找出小本子记录了下来,看样子倒很是把这些托词当了一回事。
趁着释迦吃着的工夫,我把这一路的经历跟他说了一遍,又问道:“你说师父与汤和跟踪我们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找你?”说着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继续道:“该不会是你之前欠了他们钱吧!”
释迦“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我跟他们可没有半点关系!倒是他们贪得无厌了——他们见你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肯定是打上长生不老的主意了!”
我愣了愣,心里十分狐疑。照释迦的说法,师父是不相信我“下山修行”的说辞了,甚至还对我抱有其他目的。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师父并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他曾经骗过不少人,但那也都是迫于生计,而且对我他一向是视如己出的呀……
正想着,忽见释迦在衣服上擦了擦油乎乎的双手,站起身道:“好啦!大家都吃饱了!可以开工了!”
我干笑一声,心说“大家”是谁?我们这里明明也只有你吃饱了好吧……
一行人就这么拖拖踏踏地踱了半日,到达林府的时候天色已将近黄昏。释迦变回了正常的模样,仍作寻常僧人打扮。我索性也摘了假发,换回了自己的土黄僧衣,小黄鹂自然也跟着变回了那个呆呆傻傻的小沙弥。
我们三个和尚走到门房跟前,合掌齐声道:“阿弥陀佛!”
那门房回了个礼,认出了我,笑道:“小师父找到了师父,又回来了!”
我颇为尴尬,偷眼看了看释迦,发现他仍是表情肃穆,合掌道:“阿弥陀佛,敢为施主,不知你家公子的病可否好了?”
那门房脸色微变,道:“原来大师是为了此事而来,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敢为大师师承何门?小人也好向内通传一声。”
释迦道:“贫僧无门无派,不过云游闲僧一个,只是近日听闻林家公子突然卧病不起,可见命里该有一劫。我佛慈悲,所以特来相看,若能侥幸破解也是功德一件。阿弥陀佛……”
门房微微打量了我们几眼,说声“稍候”便跑入门中,不多时又回来道:“大师久等,我家夫人有请。”
我惊异于林家的通传速度,这么不明不白地出现了三个和尚,那林家夫人怎么就如此轻易放我们进来呢?难道不怕我们是骗子吗?
就这么想着,我们已经跟着门房跨过了好几个大门小门,竟然直接向内院走去。及至到了目的地,我这才明白过来——只见林府的大小院落都或多或少地住了几个道士僧人,隔壁的院子更是飘来一阵药味,大概住的是郎中。由此看来,倒不是林家疏于防范,而是这林家少爷的病已经不容再拖,林夫人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基本原则,但凡是有用之人全都集中一处。不怕你是骗子,生怕错过一个机会。
我们被安排在西面的一个厢房里,和我们住在一个院子的是两个道士。这倒让我想起了当年和玄一他们住对门的欢乐日子,不由得对他们产生了几分好感,不免就与他们攀谈起来。好在他们俩并不像孔玫那样难以相处,一个下午下来就已经十分熟识了。
到了晚饭时候,林家的仆人过来送饭,我正要回屋去,忽见其中一个道士给送饭的人塞了一锭银子。我十分奇怪,悄悄问道:“怎么,在这里吃饭还要交钱?”
那道士一愣,笑了:“吃饭当然不用给钱了,我们给的是排号的钱……”
我听得一头雾水:“排号?排什么号……”
另一个道士插嘴道:“你真是笨呐!你瞧这林家来了多少看病的,而这得病的又只有少爷一人,哪里就都看得到呢?所以啊,这林家想了一个办法,按照进府先后排顺序看病!”
我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给钱呢?”
那道士笑道:“之前林家说了,只要治好了少爷可得赏银千两,这群人生怕赏银被先头的抢了去,所以托人把自己的名帖排到前面。我们也是今早才得了这个消息,不然也不至于来了八天都排不到啊!”
回到屋里我把这事说与释迦听,最后道:“怪不得这林少爷的病一直好不了,这没有真才实学的都排到了前头,这病可不是越拖越差么!”
释迦边吃着咸菜边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这群人中不乏医术精湛之人,说是因为这个实在有些牵强。”说着回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们的时间有限,你师父与汤和铁了心要找我们,那两个密探此时应该已经反应了过来,正赶着回去报信。从这到郊外的驻地大概有四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上明日的祭天大典,所以到明日午时之前,我们必须做完。”
我有些发愁,道:“这时间也太紧了吧,别说排号了,我们看病诊症也得用上一会儿,来不及啊……”
释迦狡黠一笑,悄声道:“刚才我看有个仆人溜进了对面,我猜是那两个道士的钱起了作用。我们不妨打晕他们,偷了那号牌出来,先把这排号的时间抢出来如何?”
我大吃一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被林府的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释迦道:“别紧张,林府的人跟他们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帮他们?还不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所以啊,你可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尽忠职守,他们也都是一层瞒一层,只认牌不认人罢了!”
我斜着眼睨了他一眼:“哎呦喂,懂得不少啊,你真的离开人世几千年了吗?”
释迦得意一笑:“‘人’‘弗’作‘佛’,成佛之前我到底也是个历经世事的人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