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东影自是回屋,江翼返云手门补眠。
东院书斋内,明月靠在窗边椅中,信手翻看拜帖与礼单,密密麻麻足有四十几联。
“呵呵,原来招亲这么赚,白白荒废了这些年啊!”
一旁江休浮出丝极淡的笑,递过盞香片,“你有何打算?”
明月静视茶盞,素白兰瓣飘游,似在戏笑那誓要长命百岁的笨小孩,浅抿一口,朗眉轻扬,“以大哥之见呢?”
江休沉吟了阵,“朝庭奢腐,西有北厥狼视垂涎,国中四郡各自打算。番郡中,以豫郡首强,齐郡次之,楚郡与越郡,一个地处机要,一个富庶温乡,兵甲之势却薄弱。豫、齐二郡,不论谁得了越郡之财,定如猛虎添翼。近年来,两郡皆有意与月家姻好,齐郡司马大人还多次登门拜访,依局势看,不出一载,必有巨变。这回怕是避无可避,还需早做打算。”
“树大招风啊!”明月轻笑,侧首望向窗外映日娇莲,静默片刻,“影儿自幼劳大哥教养,如今出落得如此,真舍不得便宜了外人,不如------”
轻风拂面,窗外暧阳拂照,燕鹊轻盈掠向一池青碧,忽而翩落莲叶,忽而跃上荷尖,嬉闹欢唱。屋内寂静,静得甚至听不到各自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未等到回声,明月垂了眼帘,猛然将盏中香茶花叶一并饮尽,抬眸对上那双沉潭墨目,
“烦请大哥安排,明日你我同去拜会各郡的贵客。”
江休仍是淡笑,眸中蕴着不变的沉宁与和熙,“好!”抬手又为明月斟了茶,“方大人那边我已差人知会,可要去一趟?”
正待答话,瞥见外门帘外立着江休的书僮,犹豫不定地朝屋内张望,明月勾唇一笑,拿腔唤道,
“青茗------”
没来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青茗几乎是挪进屋内,红绡不是说少主心情不错嘛!为何屋内气氛如此诡异?!
“少主,公子,方大人来了,现在前厅。”
“去请方大人稍候,我与大哥随后便到!”待青茗出门,明月笑视江休,“方兄那样人,何时风行如此了!”
江休起身,“来吧,莫让方大人久候。”言罢抬步向廊外行去,明月收了戏笑,老实跟步而往。
方才一直紧握的拳在袖中缓缓松展,江休倾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步音,心绪渐宁。
越郡郡守方大人,原是姑州县令,后由东照公子力荐,升任越郡郡守,数年来修渠兴农,开关励商,在国力日衰的环境下,越郡却日益兴旺。明眼人都知道,朝中没有任何背景的方大人能坐稳郡守之职,全赖月氏力挺,月家能在短短数年成为郡中第一旺族,也就不足为奇了。
前厅内三人坐定,闲杂人等已肃清。
“月少此番有何打算?”方大人开门见山急问。
明月和颜浅笑,“方兄莫急,东照才刚回府,倒想听听方兄的意见。”
“我与江公子已相议多时,时局如此,还需尽早打算。”方大人沉声低语,神色略有隐忧。
明月缓缓品了口茶,“方兄说得有道理,时局如此,容不得越郡置身事外!”稍停了阵,转而轻笑,“越郡虽殷实,若论兵戈之势实在无法称道,以东照之见,便只三路可择。一则如贤臣比干,誓死效忠。二则效伯夷、叔齐,避隐守节,三则嘛----”明月转眸定瞧方大人。
方大人心头一亮,这第三条自是姜公另佐明君,前二者下场世人皆知。抬眼看向月少隔座一直未语的江公子,那神色,分明是已了然于心。定下心神,起身一揖,
“方某本是名无闻小吏,能有今日,全仗月少所赐,无论月少如何定夺,方某誓与月少共进退!”
明月随及起身,上前握了方大人拳掌,“方兄莫要谦言,方兄当年实乃明珠蒙尘。东照有幸得方兄相助,才能创下这番家业,若蒙方兄不弃,今后定是同舟共济,荣辱同享!”
方大人凝视那双淡定清眸,掌中着力回握。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当年沉敛的少龄主事,而今已成参天之树。
将方大人请回座,明月沉声道,“今后三日,东照将拜会各郡贵客,何去何从,再与方兄相议!”
心中大石已落,转而随口相问,“招亲之礼可还举行?”
“那是当然!”明月笑语。
方大人闻此言,狐疑看向江休,月家小姐不早就定给……
江休雅然回了个浅笑,月少只是低首品茶。方大人虽是疑惑,却再不便多问。
晌午已过,东影将正在懒睡的明月拖至兰院书斋。案上置着幅长卷。
“这是我与大哥合作之画,我们四人就差你了!”
画上山前庭院中,大哥执笛清吹,三弟飞舞习剑,俨然小妹手笔。大哥身旁,小妹静雅抚琴,却是大哥所画,正中留有一方长石,似在等人倚坐。此情此景,恰是当年青蓬山的春日午后。
明月自觉拿了书卷在手,向靠榻上一躺,向案前笑语,
“你们先画着,待画到我这无双明眸时,再唤醒我。”摆好执卷品阅的姿势,双目一合,继续与周公下棋去了。
东影嗔嗤,乖巧挽袖碾墨,江休唇角噙笑,将脑海中那抹白影细细描摹……
不知过了多久,江翼一步踏入书斋,
“原来你们------”
东影慌忙将指竖在唇间,江翼定睛瞧了片刻,转身出门,不久抱了一堆物件转回。冲案前二人挤挤眼,蹑手蹑脚步至靠榻前,轻将书卷抽出。榻上之人仍是气息深沉,连指尖也未颤半分!
在那仍是执举的掌中塞个酒壶,东影看得掩唇轻笑,江休笑叹,笔下未停……
塞把菜刀,锋刃雪亮,俨然屠夫王二……
塞根面杖,活象街头春饼张三……
江翼除了足下长靴,挂上那掌,配着榻上之人认真品读研究的神色……
东影已捧腹笑弯在案前,连江休也停了手,轻轻呵笑。
……
……
戏闹够了,江翼摸出杀手锏,东影惊视,塞在姐姐掌中的,韭菜!姐姐最讨厌的韭菜!
果然,榻上之人眉间促拢,鼻翼轻颤,“哈---,哈---,哈啾!哈啾!哈---啾!”
明月猛醒,直瞪掌中之物呆了半晌,“哈---啾!”
韭菜自窗口直飞出屋,三弟早已躲到大哥身后,一面得意坏笑!
明月正待暴喝,突然瞥见日已西沉,心下一惊,当下敛了怒色,
“大哥,小弟有个相投的西苍友人到了越州,我这便去接他入府,府中烦请大哥安排。”言罢旋身出门,留下一屋讶视,良久方得江翼一声轻哼。
华灯初上,五湖阁前一阵车马燥动,片刻更有店倌奔入屋内,
气喘急道,“客官,月公子,来---来寻您,现在前厅相候。”
夜郎无声轻哼,将行囊扔给店倌,迈步出屋,弯至二楼厅廊,便见楼下厅中,掌柜满面敬慕,正对一人谦恭低语。那人一袭月白长袍,玉带束身,发间系着湖绿绢带,掌中玉骨素扇翩然轻摇,时向掌柜淡笑颌首,好一派雅韵天成,竹露清风!夜郎眉梢一挑,冲着那人不怎么正经地吹了记响哨。楼间厅下顿时静音,一旁店倌惊怔,下巴垮垂颈间……
众目睽睽,夜郎足下轻点,便从廊道直飞而下,端端落在那人面前。
厅间那人对那哨音仿若未闻,收扇起身,负疚相揖,“夜兄,小弟来迟,还请夜兄恕罪!”
掌柜一旁哑然,这胡人到底是何方贵客?!俊美倜傥不说,昨夜执了月公子的名牌而来,今日又见月公子亲躬相迎,如此狂狷无忌,公子真是雅量啊,莫非此人才是月氏东床快婿!
“陈掌柜,这一日有劳您的款待,月某在此谢过!”
“公子莫要客气,能待公子之贵客,是本店的荣幸!”掌柜急忙还礼。
将人送至长街,眼见华驾渐远,城内近日真是热闹哦!
车厢内,双影隔案并坐。
“若再如此,莫怪贤弟将人打包扔回西苍!”
夜郎不理那狠声威胁,抱臂仰靠,眼角斜瞥,“是睡过头了吧!眼迷面肿!”
“怎么!妒我天姿玉质?”明月把扇翩摇,眸波轻荡。
夜郎定目‘端详’了阵,“不错!衬得起我夜郎!”
“哈哈!如此,便有劳夜兄了!”
“你可想好了,到时莫怪我下手‘狠重’!”
明月轻笑,不再言语,侧首隔帘眺向街景,任华影在眼前飞逝。
月宅依垄临水,华灯映红半江,正门之处,早有侍者恭迎,二人并行入府,直向前厅步进。
夜风颇急,仿佛山雨欲来,夜郎心下莫名兴奋,遥见前厅阶台上,青衫长影伫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