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恨瞪明月半晌，怒极反笑，“我的身价如何？”
“紫貂，银狐，雪羚毛皮各数十，另有西宛宝马，天山雪莲，和阗美玉……，不瞒夜兄，单是礼折，东照看了足足一刻钟！”明月似笑非笑，啧啧嗟唉！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夜郎瘪唇冷嗤。
明月敛了笑，正色一揖，“能与夜兄相知于江湖，明月三生之幸！良辰苦短，欢宴易散，如今齐越合盟，明月与夜兄的缘分，终是尽了！眼下风云欲起，夜兄千金之躯，若有闪失，东照难辞其咎！”
“性命是我的，我尚不惧，你惧什么！”夜郎愠怒。
“夜兄没有牵挂的人么？东照可有呢！还请夜兄莫要为难。”明月面已泛寒，语气不容辩驳。
夜郎碧眸微眯，双唇紧抿，默然盯视明月。明月目下清寒，一派绝决。不知过了多久，车马静停，厢外车夫轻声禀报。
明月轻叹，“夜兄，你那些家侍已在车外相候，随身的物件也收拾妥当，请夜兄宽心上路吧！”稍停了阵，又低笑着伸手，“往后夜兄的安危，东照再也操不上心了，那玉牌还我吧。”
看着眼前人狡媚的狐狸笑，夜郎心火燎烧，探手至怀中，揪出玉牌恨恨向那笑脸掷去，返身掀帘跃出。
玄影掠近，马队众人悉数单膝点地恭迎。夜郎挥袖免了礼，翻身跃上骏骑，策马回视。数丈外青衫白袍比肩而立，清辉流转萦绕，仿如仙人相携踏月而至，悦目之极。
胸中郁气上涌，心念转了转，夜郎自怀中摸出常戴在耳后的赤龙晶石向明月一递，“夜郎与贤弟日夜相亲，此番家事缠身，无奈暂别，将这赤龙晶石赠予贤弟，以慰贤弟相思之苦，此石须日日贴身滋养，方能明璨如夕，贤弟莫要让夜郎失望哦！”
为首的家侍心惊不已，少爷纵是浪荡，也不能将此物赠人啊！
话说得如此暧昧，明月唇角轻抽，正待婉拒。
“难道贤弟怀中所藏甚多，再放不下其他？”夜郎将眉一横，睨着明月。
怕他继续胡言，明月箭步上前，抓了晶石塞入怀中，切齿道，“夜兄此去，东照必当睹物思人，日日挂念。”
“若熬不住相思，便来寻我，我可等着你！”夜郎狎笑，突然探手在明月面上狠掐一把。回身挥袖示意，领着马队扬鞭没入夜色。只余明月忍疼苦笑，江休肃面凝神……
东院寝屋内，红绡小心翼翼为门主抹上化淤的膏药，门主面上两指青痕甚是扎眼。顺利将人打发，明月心头大石已落，可镜中玉面上的青痕昭昭，让人越看越懊恼，思及怀中晶石，探手至襟内摸索了阵，扬臂一挥，晶璨彤光在夜色中划出道弧线，‘咚’声入莲池。红绡见怪不怪，这池中，不知沉下了门主多少段风月情事，门主何曾在乎！
与月少主同游越郡数日，归期渐近，天晔这日应邀，携孟华至月府品茗，一阵客套寒暄后，明月笑向天晔，
“此番与天晔兄结为金兰，东照之幸，月家素来只得文墨与绢丝尚可，东照略备绡绢数匹，还请兄台笑纳。”
天晔颇为疑惑，月家所产极品贡绢举朝闻名，可区区几匹贡绢，与己之期许相去甚远，即便只论私交，自己也绝非喜爱奢品之人，月少主岂会不明？
明月将其不解看在眼中，扬手示意，便有下人捧托盘而入，盘有数枚银锭，一台秤称。令退下人后，明月起身步至秤前，捡出两枚银锭分置秤称两端，左端明显下沉，明月笑向一旁饶有兴趣的孟华，
“王公子，此秤左端为八年前所制银锭，右端银锭距今已十七载，二者皆官铭为十两，何以轻重可分？”
孟华略一思忖，“银钱在民间周转，难免有磨损耗失，年代久远的自然轻些。”
明月颌首，将右端银锭更换，左端仍是低沉，
“右端所换乃今年新发放的官银，依王公子所言，应沉重才是，为何仍是较轻？”
孟华苦思不得其解，转而以目询向天晔，明月呵呵沉笑，“天晔兄为官多年，自是明白其中奥妙。”
天晔面上肃整，“宫中近年大兴土木，以至国库亏空，自然在铸币中有所省减。”
“兄台倒是体恤朝庭的难处。”明月嗤笑，转而冲孟华眨眨眼，软语道，“公子可知，为何明明有耗失或是偷工减料，民间却仍均作十两银通用？”
孟华几乎被那清眸忽闪的魅波晃了眼，心下警铃大作，此人素喜俊秀男儿……，不由面皮发紧，脑中大乱，拿眼急巴巴向天晔求助。
几日相处，天晔发现月少虽喜戏弄调笑，处事却极有分寸，即便传言属实，也断不会对孟华起歹心。眼见孟华面上羞窘，那人眸中满是戏谑，不由轻咳，
“银钱为朝庭专铸，民间自会以官铭所注为准。”
“好个朝庭专铸！换而言之，百姓是相信，不论是否足两，朝庭所铸的钱币都不会贬值。”明月自袖中取出一张绢巾，摊开于掌，笑意愈浓，“二位以为，此绢可值一千两？”
孟华哭笑不得，虽有上好的绡绢，上面印染三个大字‘一千两’，便值一千两了？！
天晔先是满面惑色，片刻眸瞳突然闪现异光，盯视明月缓缓开声，“只要是朝庭所制，它便值！”
虽是无趣，倒也不笨！明月笑眯眯地直视那双清亮凤目，“此绢中文字以天然色丝织成，额首的圆标，幅尾之月氏制印，均为月家独有冰绡所成，迎光可辨。此绢不易腐朽，携带轻便，更无仿制可能。”
“以齐越官衙为基，推行此代银绢，齐越两郡内均可通行通兑，必可替代商旅交易中大量现银。届时，官衙可收集到大批现银。”天晔急思，口中接话。
“其后再由我月家出面，以经商为名，至外郡将这几年战务所需悉数购回，如此军备无忧，呵呵，待战起，让安京那老匹夫抱着一堆银两饿昏冻死，以平天晔兄心头恶气。”
天晔不计较那揶揄调笑，认真思虑了阵，“如何让郡中百姓心甘情愿，以真金白银兑换此绢？”
“真金白银可食吗？能穿吗？不过是朝庭专制，交易中的替物，只要以官衙为名担保，加上我月家之殷实，做到绢币随时可兑现银绝非难事，百姓没有了顾虑，谁还愿拿着那死沉的银锭四处行商？”见天晔面上露出释然喜色，明月心知此事已成，挑眉笑问，“东照略备的这数匹绡绢，兄台可还满意？”
天晔执起茶盏，诚心相敬，眸中激赏满溢，“东照贤弟实乃奇才，与贤弟为盟，天晔何幸！”
只觉那眸光明烈，似要将人灼穿，明月不禁敛目，没来由念起那整日秋波横扫的琉璃猫眼，唇角轻勾……
眼前人清眸眯拢，唇角噙笑，似在恍神，午后明阳由池水折映在月白衫袍上，柔软而透明。使天晔想起塞外春日闲憩的银狐，悠懒狡黠，惹人追觅。
夜阑人静，东院书房内，明月挑灯细观掌中雪剑，身后江翼仍是墨蓝劲装，眼却困得迷蒙，
“何事？”
明月搁了剑，回身正色道，“小翼，当年我邀你下山，曾约定若有一日你击败我，便再无须替我照看‘云手门’，此番结盟，已无退路，你若有自有打算，为兄绝不拦你，今夜便见个分晓吧。”
江翼颇为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静静瞧着明月，这只自幼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狐狸，居然发善心不再奴役人？半晌才出声，“明知我夜间体乏人倦，你精神抖擞，选此时比武，分晓已见吧！”
明月缓缓笑开，“你已及冠，为兄不该再捆着你，此剑你心仪多年，若是去意已定，便作临别之礼赠你吧！”
心下没来由一突，平日嘴上虽不认，心中却从未想过要离别啊！江翼定下微乱的神思，突然又明白过来，恨声道，“想要我自己会以本事取，谁要你赠，说，又有何事相求？”
“翼儿小亲亲，就知道你不忍见我一人受累。”明月扑将上前，江翼闪身避开，嗤笑着，“你不当自己是女人，我可是堂堂男儿！”
“对对，小翼朗朗英儿！想当年江伯伯也是樊将军手下猛将，虎父无犬子，小翼自幼不是期盼疆场驰骋嘛！”
江翼挑眉，“一，我幼时最大愿望是将你打到趴地求饶，二，云手门虽是人马成众，但要直接上战场，怕也是有去无回。”
“小翼真乃天生将才，只差名师点拨，你随司马大人返齐郡军中受训，一载之后，二哥备齐军马等你统帅！”
齐越虽结盟，但无血亲之缘，终是不固。此言一出，江翼立刻明白，军中受训是其一，以己为质乃是其二，想想也无其他合适人选，只得苦笑，“你也收了位高徒吧？”
“王公子会留在越州向我学习经商，那小子品性倒也纯良。只是委屈你了！”
江翼抬眼静瞧了明月片刻，“我倒担心，你委屈大哥和小妹。”
停了半晌，明月轻叹，“我们兄妹四人，大哥与影儿那般兰质莲心之人，本该在青蓬山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小翼你有鸿鹰之志，却皆因我这浊世之徒困在此。此番月家已入纷争，你去劝劝大哥，带影儿回青蓬山吧！”
沉默良久，也是轻叹一声，江翼起身径直向兰院行去。
大哥果然尚未成眠，江翼抱臂倚在案边，静看大哥描画一枝傲雪冰梅。
“哥，不久我要随行去齐郡。”
“我听明月提了，你自幼向往戎马生涯，也算得偿所愿。一人在外，莫要莽撞，好好照顾自己。”江休和暖笑着，拍了拍小弟肩头。
江翼挠了挠头，“哥，那个，越州夏日真是燥热------”
江休听出异样，静待向来少语的小弟说出下文。
“青蓬山夏日最是凉爽------，大哥不是素喜清静吗？何不带小妹回乡住些时日。”
江休面上凝住，垂首不再言语，笔下冰梅朵朵绽开……
“二哥这边，我会帮他！”
……
“哥------”
……
“他，不会再回青蓬山了！”
手中笔一颤，丹彩滴落纸面，凝视殷红点点染开，仿佛那年初春梅枝下，颊面生晕的清美少年。
无她，青蓬不过荒野空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