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江南,钟灵毓秀,越郡首府越州,素来是国人向往的温柔乡。
夜暮低拢,月上柳梢。越州城内道径街坊,水岸湖畔,三三两两聚着闲散纳凉的人群,口中论的,皆是越郡名门,月家小姐五日后的招亲之礼。
“城里的客栈都挤爆了!”
“还不都是来一睹月家小姐的天仙之貌!”
“说得好象你见过似的!”
“我三姑的小舅子的老丈人的二儿媳,曾给月小姐做过绣鞋!”
“听闻月主事早有意将月小姐许给江总管的,怎么又招亲了?”
“哎呀,你没听说这几年月家门槛都换过几回,可不就提亲踩的!不招亲走个形式,说不过去吧。”
“这回来的可不是普通人家,豫郡郡守的大少爷,齐郡天晔公子和王家三公子,楚郡原家世子……,宫里都差人送了贺礼!”
“月主事对其妹珍若拱璧,爱若明珠,怎会舍得远嫁。”
“对对!肥水岂能流外人田,我看还是江总管胜算大!”
“可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
……
越郡月氏,百年书香世家。月家主事月东照,不仅才冠江南,更因四年前金家一案时的仗义之举,其后又婉拒郡守一职,被圣上赐于‘海月’名琴,清风雅量世人皆赞。江休公子,天下第一隐士----青蓬居士的大弟子,医术精湛家喻户晓。传闻因医治月家小姐的失语症,为东照公子拜为义兄,后入月家任总管一职。月主事一心修道,近些年月家事务多是由江总管出面打理,其人温雅忠正,更时常为病患义诊,在越郡的声望,不下于月家主事。
这次招亲之礼,坊间常见江总管亲躬之身,昨日传其容有郁色,今日传其面泛桃花,随着日子临近,各式流言猜度溢涌成潮。
近日客商云集,城中也加强了戒卫,时辰已过,南门晚职的守兵正待关闭城门,便见远处一架车马卷尘疾奔而来。抬手将车拦下,
“戌时已过,不得入城!”
车夫喘着粗气,挥袖抹一把面上浊汗,揽了这要命活,肠已悔青!回头冲车呼喝,“客官!到了!”
车内传出轻轻哈欠声,片刻后车帘微动,帘后探出张睡眼惺松的脸,一双碧瞳迷离泛波,眼光飘忽地在守兵面上绕了绕,回身柔声轻唤,
“娘子,越州到了!”
守兵心下暗叹,不知哪家姑娘好福气,嫁得这般俊俏温柔的夫君,只是那眸色甚是惊人!
车内久不见回声,男子放下车帘,车内猛然传出狠击厉响。守兵心惊地看向车夫,车夫似是见怪不怪,只心疼地盯视剧烈颤晃的车顶。不出片刻车内归于寂静,再从帘后的探出的,竟是张惑人妙颜,云鬓未挽,似是初醒,越州软语娇逸而出,
“官爷,奴家本是越州人氏,早年嫁往外郡,此次随夫君回乡探亲,不想误了时辰,这一路舟车劳累,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车夫张目结舌,一路上那个催命的母夜叉何时变得这般娇柔!再看守兵,已是失了三魂,哪里还能开口拒绝。
车马踏上青砖石道,蹄音朗脆。明月向车夫嘱了道,伸着懒腰侧首笑视,
“入了越州可要本分些!”
夜郎煞有介事整了整仪容,“放心!呆会儿定将大舅小姨通通倾倒!”
不理会那人自我陶醉,明月自怀中取出玉牌,
“我尚有些私务,前方‘五湖阁’,你拿此物寻陈掌柜,他会安排,明日我再迎你入府。”
夜郎心知明月是要以贵宾之礼相待,口中却不甘道,“我听闻越州最好的客栈是‘仙来楼’!”
明月作势翻掌,夜郎忙抢过玉牌,“罢了罢了,为着娘子委屈一夜!”
途中扔下夜郎,马车前行拐入僻静巷道,结过车银,明月静品了阵江南夜风,深吸口气,直向城东掠去。
城东月宅依高垄而建,夜暮之下灯火阑珊。内院一处,窗内烛灯轻曳,红绡停了手中针线,凝视灯下静阅书卷的侧影。人道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可眼前人儿,日夜相伴仍是看不倦。什么隐月羞花,倾国倾城,哪里及得上小姐浅颦一笑。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哦!唉!不知绿袖姐姐如今怎样了,先是鬼迷心窍跟了性情古怪的门主,又色胆包天对阴森的二门主下药,哎呀呀,想想都心惊,还是小小姐和江总管好啊!
胡思乱想了阵,发觉小姐也正盯着书面出神。
“小姐可是倦了,入屋歇息吧!”
“不知姐姐行到哪了,为何还不归来!”灯下人儿轻叹,搁了手中书卷。
见那娥眉轻拢,红绡的小心肝碎了一地,“小姐放心,门主最疼小姐的。”
“哼,若不三哥想出法子,姐姐她定还赖在凉城不肯回家。”东影抿唇微嗔,眼却透着喜色。
想到门主与二门主见面必有恶斗,红绡头皮一阵发麻,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先去睡吧,不用候着我了。”
“小姐!”
“好了好了,我也歇了。”
伺候小姐入榻,拢好纱帐,红绡提灯返偏屋去了。
东影侧倚枕上,隔帐望着床前月光出了会儿神,轻叹一声,正要翻身睡去,腰间突然一紧,惊呼未出,口已被捂住,一双戏笑魅眸映入眼帘,心头狂喜,姐姐!
明月示意低声,身前娇巧人儿已窝在怀中轻泣,“姐姐不要影儿了么!”
轻将人儿搂紧,柔抚着背,明月静笑不语……
“姐姐瘦了!”东影泪花犹带,捧着明月面容端详。
“回来必被你们养胖,不先做点准备怎么行。”明月轻拭妹妹眼角清泪,“新娘子,再哭明日如何见人!”
“姐姐!”东影讶视。
“是小翼出的馊主意吧!大哥也由他胡来!这回全国的好儿郎都来了,定为影儿选个如意郎君!”明月欣然笑语。
“可是,可是,大哥、三哥说----”东影吓得有些语塞。
明月不忍再逗弄,点着妹妹鼻尖轻笑,“知道知道,除了大哥,影儿谁也不嫁!”
东影顿时红云浮面,羞得一头埋入明月怀中。
“放心,让大哥一同参选不就得了。”
怀中人儿闷声低喃,“听红绡说,城里好些女儿倾慕大哥,这些年上门为大哥说媒的可多呢,影儿恐怕----”,尾音已轻不可闻。
影儿自幼被众人呵护在深闺,又得大哥悉心教导,样貌、身家自不必说,才情品性也是名门佳媳的上上之选。明月心下微疼,抚着妹妹柔缎青丝,“唉!真是被大哥教迂了!”
“姐姐今夜莫要回屋了,陪影儿睡吧!”已是多年没有在姐姐暖怀中睡去了,东影紧拉明月袖袂,撒娇轻喃。
“好好,不要一下巴到我身上来,一下又拿飞腿踹我,不许打小呼呼哦!”
“我哪有!”影儿恼姐姐拿幼时糗事调笑,急得粉拳轻擂。
明月一把将人入怀,任她擂捏,心间暖照冬阳,软化春泥。
……
……
天尚未明,缓将熟睡在怀中的俏人儿挪开,明月轻手蹑足下榻,提着行李转入外厅偏屋,坐入案前软椅静待了阵,帐中红绡仍是春秋梦陶陶。银光无声闪过,榻中人儿猛睡,便觉颈上缠缚,已发不出声!
腾身坐起,惊见帐外软椅坐着暗影,颈上缠缚已消,红绡飞扑跪至暗影前,膝下打软,齿间轻颤,
“门----主!”
“哼,你的睡功精进不少,如入无人之境啊!”
“门主----,红绡知错了!求门主开恩,红绡今生肝脑涂地,来世结草含环……”红绡一声高过一声,小姐快来救命啊!
看穿这小丫头的心思,明月好气又好笑,挥手打断那‘凄声哀号’,“去镖局,将二门主请来,我在东院候着。”
红绡跃起抓了外衫,足尖挂着绣鞋,箭一般飞身出门。万幸啊!门主看来心情不错,哎呀!这么早去打搅二门主,凶多吉少!绿袖啊,你跑到哪去啦。
明月缓步沿廊弯回东院,一路未遇半条人影,不禁眉间紧拢。推开厅前板门,屋内并无久无人居的浊气,正待踏入,心下猛然一惊,待细细辨明,登时心火燎烧。箭步冲至内屋榻前,便见帐内舒坦横着个人影,正打着哈欠冲自己懒笑,
“嗯,你回来了。”
……
“我随便转转,就知道这是你的院,你的院子和安京那院挺象哦!”
……
“这床好舒服,比那‘五湖阁’强多了!”
见明月森着面不语,夜郎抬身坐起,沉沉低语,“你夜会小美人去了吧!我一个人闷得慌,便来看看你的屋子,你这园子----我喜欢!”
隔着纱帐,夜郎的面隐在暗中,眸中若有星点亮光。明月心底隐约泛出丝不详,原道这人*,本想图个方便,如今却有些后悔带着回来,真不如……
“月儿!”夜郎倾身逼视明月双眸,口中仍笑语,“莫要悔了,不论有意无心,你都未必能成事!当年在祁峰山,你我不是比过了吗?!”
明月干笑,“我这拙园能得夜兄赏光,蓬壁生辉!”
“你放心,我就是来凑个热闹,观瞻中原名士风流,顺便帮你个小忙。决无其他非分之想!”
明月不理他信誓旦旦,“你且先回‘五湖阁’,白日里我再去接你。”
“接我回来,让我住这院可好?客院那边我去看过,比这边差远了!”
明月眉峰轻跳,“那是自然,不把夜兄捆在身边,月儿寝食难安!”
夜郎略做收拾,突然听得有足音急掠而近,停在院内,明月示意静音,随及返身向外厅。几乎同时,院内响起森寒轻喝,
“明月!”
那音听着阴冷,却分明溢着喜悦,夜郎心下不禁莞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