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下轻缓步音愈行愈近,夜郎翻手将人挽在臂中,怀中之人咧唇笑开,颗颗莹齿在曦色中泛光,刺疼了眼!夜郎眉梢轻挑,俯唇而下,‘咯’得轻响,唇齿厉撞。不出所料,那眉,纹丝不颤,那唇,异常柔软、冰冷!
明月探掌揽了夜郎颈后。浅草坡上,春意缱眷……
步音似在不远处顿住,即刻,紊乱着,急行远消。
明月掌下一提,腾身而起,白绢拭去唇间腥咸,讪笑道,“‘摧花夜郎’,果然情趣异人!”
“月少不就是看中我这知情识趣?!”夜郎抚着被捏疼的颈后,笑得诡艳,正目定瞧明月。
明月呵笑,不去理会那汪沉波碧海深处,若有似无的情绪,“此番辛苦夜兄了!今日家务繁忙,先行一步,你在府中好生呆着,莫要……”话音渐远,月白身影已踏上回行山道,东面彤日已出,那人却再不曾回眸一顾。
夜郎独自凝望天际,抬指抚上唇角,那抹殷红,竟也是冰凉!
待回到东院角厢,侍候的小厮已备好早膳,回话少主与总管今日去拜会贵宾,请夜公子在府中好生歇养。
夜郎清闲窝在明月的书房,柜中有各色门类书籍齐全,估摸着少说有上千册,回视案前,仍佛看见多少个无眠夜,白衣少年倚在案头,孤灯夜阅,或是,与人秉烛倾谈?!
最左那方柜中,皆是些手稿,世人称颂的《祁神赋》、《越人赋》静置其中,夜郎不禁笑开,脑中浮出某人‘虔诚’膜拜,极力‘讴歌’天赐明君,隆恩盛世的模样。抬指沿书册点过,竟见有册《月氏家训》,月家已有百年,家规必已齐全,这家伙竟要重写家训?!正待取出细瞧,未掩的门扉轻响,回身便见早上侍候明月的那个‘笨’丫头肃面立在槛前,不由调笑,
“怎么,姑娘又来拜师学艺?”
红绡暗忿这新欢的嚣张,快步走至书稿柜前,没好气地合了柜门,也不见礼便道,
“我家小姐想要拜会公子,现在院中亭内相候。”
夜郎微讶,中原女子向来规戒繁多,断不会随便拜会陌生男子。随人来到亭间,两厢见了礼,隔桌坐下。红绡背手板面立在东影身旁,一付若敢造次必下杀手的架式。夜郎无奈轻笑,心下也才发觉,当初从凉城厚颜跟来,想见见江南第一美人也是因由之一。如今见了月家小姐这般绝色佳人,自己竟是兴趣全无,从前的风流心性就这样收了?……老天不公啊!
东影本还在思忖如何探问,眼见对座公子正盯着石桌发怔,面上似有些无奈与不甘,只得轻声道,
“夜公子?夜公子?”
夜郎回神,换出慈爱笑容,“四妹有何见教?”
红绡眼角轻抽,好厚的面皮!东影也是一顿,仍是镇定道,“夜公子是二哥在凉城的知交,想请公子说说二哥在他乡时的情形。”
夜郎默笑,心知若是只想问情形,大可直接去问明月,分明是来刺探自己与明月的关系。心念转了转,清了清嗓,慨然呈述自己在凉城如何遇劫,明月如何挺身相救,如何细心为自己疗伤,自己起初只是抱恩作了琴师,其后二人如何琴舞相悦,日久生情,花前月下,缱眷缠绵,永结同心,生死相许……,最后大方展示明月送的‘定情之物’----那枚‘元宝’玉牌。
红绡听得鸡皮疙瘩爆起,东影只觉耳后轻烧,再看真是姐姐的玉牌,少时虽是说笑,但即使当年云大哥,也不曾见姐姐将玉牌相与,看来这回是真的!想到夜公子是西苍人氏,山高水远,若是姐姐随他去,那……,不禁心下焦急,话冲口而出,“夜公子要带姐姐回乡?”
红绡猛咳!
夜郎抑不住笑,当即表示自己无父无母无兄无妹无房无地……,总之了无牵挂,月少之乡就是己之乡,月少之家就是己之家,月少之兄妹,就是己之兄妹……
红绡心下颤抖!天下竟有这般无德之人,分明生了付风流桃花面,整个泼皮穷光蛋,冲着门主讨巧卖乖,觊觎门主万贯家财……
东影却似轻松了口气,虽然这位夜公子为人有些轻狂不羁,只要姐姐喜欢就好,“得夜大哥真心相待,是二哥的福气,希望夜大哥在江南住得舒心。”
“舒心舒心,清晨与月少携手看日出,江南的朝阳别具风味!”
东影莞尔,“夜大哥也喜欢看日出?大哥与二哥都说,青蓬山的初阳世间最美,夜大哥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夜郎心中虽堵,仍是抓住机会询问当年青蓬山的人事。
东影见他对姐姐幼时光景兴趣浓厚,不免欣喜,当下细细说了许多少时青蓬山中趣事。谈笑间,日渐当头。
已过掌灯时分,送走月少主与江总管,天晔静坐案前沉思,孟华在一旁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
“晔兄,那月公子?”
“怎么?你觉得不象?”
“眉目五官是有几分象,可神态风度相差太远,再说,月公子千里迢迢扮个女人开舞坊?!”
天晔浅笑,“相传有种密术,可改变声线与容颜,甚至……阴阳,至于月公子为何扮女人开舞坊,那是他人家事,不劳你我费心,我倒想知道,这场招亲,他打算如何收场。”
“豫郡那边送了许多厚礼,月公子可是个商人!” 孟华不免担忧。
“你见过哪个商人,能将整郡的权财握在掌中?这位月少主之才,决不只在机巧玲珑,自然明白除了齐郡,他没有其他选择!”
“晔兄也知道,以月少主对其妹的宠爱,不可能将人嫁至外郡。如果选择我们,当在招亲之前有所表示才对。”
“尚有明日,相信定有分晓。”天晔侧首向孟华,向来清肃的凤眸难得见了丝戏笑,“你若真能将月家小姐娶回,那便省事喽!”
“谁要娶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若不是为了大姐,我才懒得陪你趟这浑水!”孟华无奈笑叹,司马家与王家是世交,晔兄自幼便是两家子弟的榜样,又与大姐定下婚事,相信这未来姐夫就是把自己拆了用,父亲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天晔仍是浅笑,再未言语,抬目越窗,远远眺见东面月宅明灯闪耀,这月少主与自己的预见有几分符合,又有几分捉摸不透,他会向齐郡要求什么呢?
已近夜深,白日里连访了近十位宾客,书房内,明月手揉着太阳穴,闭目凝思。
“倦了么?”江休轻问。
明月抬眸,“大哥今日有何收获?”
江休略忖了阵,“豫郡那边权重势足,霍公子少年得志,不免骄纵。齐郡司马大人沉敛有度,大将之风,可惜是为世家兄弟来求亲,那位王公子知书静雅,待年长些,应是上选。楚郡原世子,与月家是故交,此番------”
“此番就是来看热闹的!”明月见江休不肯说重点,只得笑着打断。“豫郡兵强势重,我看不出一载,便会起兵,圣上定会要求齐郡发兵相助,我们若与豫郡结盟,齐郡必会趁此出兵南下越郡!因地缘,豫郡即使有心相救,怕也鞭长莫及。”稍停了片刻,“齐郡稍弱,但与越郡同居东地,若与之合力,相信豫郡不会妄动相袭。即使楚郡与豫郡盟合,也可势均相拼。况楚郡近安京地界,相信原家会静待时局再做定夺。”
江休心下已明,“你对司马大人有何见解?”
“世人皆知,他少时便是朝中武状元,十七随军,未及冠已官拜左督军,西苍盟合,便回乡做了父母官,人中龙凤啊!说起来,还是你我同门,相较之下,惭愧惭愧!”
见明月调侃与之齐名的天晔公子,不禁莞尔,“我倒听闻,司马大人极爱良驹,曾得圣上赐予三匹西苍宝马,那马彪野不驯,他便鞭杀了其中最悍的头马,从而驯服余下二骑。那两匹马随他征战又返乡,传言除了家中弟妹,就属这双骏马得他重视。这次齐郡送来的,便是其中一匹!”
“他这是明示咱们,听话便是宝贝,拂逆便要鞭杀!”
江休知明月是故意揶揄,只得笑道,“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明示,他未将越郡当作财物,而视为盟伴。”
明月眯了眼,“我听闻,他几次想请大哥去做师爷?”
江休轻怔,垂下眼帘,“你,在意吗?”
沉默良久,明月轻语,“大哥一心想回青蓬山植兰行医,全为月家耽搁了,影儿昨日还提怀念青蓬山清闲的日子。如今我已回来,待忙完这段,大哥若累了,便带------”
江休猛然抬头,明月心口一窒,下半句再说不出声。江休无言逼视,往日无波的沉潭墨目,渐渐泛出难言的情绪。
明月低首垂眸,盯视自己袍角素纹,屋内沉寂……
轻快的步音自院内响起,屋门轻叩,随及被推开,竟是夜郎端了两盏,径直而入,
“月少,江公子,累了一日,这两盏‘玉壶冰’为二位消暑解乏。”
明月先是微怔,随及挤出欢欣笑意,“有劳夜兄了!”
“夜深了,莫要太辛苦,明晨还要同去赏朝日哪!”夜郎柔声轻嗔,探手抚向明月额角。
江休霍然起身,“夜深了,你先歇息吧!明日在‘临江月’,我安排你们会面。”“夜公子也早些休息。”随及旋身急行而去。
静听那步音渐远,明月莫名心酸。夜郎看在眼里,端了盏‘玉壶冰’递至面前,明月抬手接下。夜郎软言笑语,“今夜可要侍寝?”
明月轻呛一口,横瞪!没看见心情不佳!
夜郎退了两步,继续戏笑,“四妹问我们何时完婚?我这样无名无分------”
明月又是一呛,眸中射出厉光。
夜郎见人愎恢生气,心下稍宽,“呆在府内好闷,招亲之礼一定带上我。”
明月扬手饮尽,诡然一笑,“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