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躺回榻上,侧耳倾听。厅门微响,明月的足声停消在槛前,朗音含笑,“‘明月’是你唤的!目无尊长!”
“你?有尊长的样子么!”院内冷声轻哼,迈步向厅步来。
“那个----”明月似有些‘尴尬’。
“屋内有人?!”话音更加森冷,已无半分喜悦。
夜郎在房内偷笑,随意裹了外袍,理了理散发,粉墨登场。
入厅直揽了明月肩头,夜郎含笑瞧着那人,不禁有些意外,原想应是个威武少年,立在眼前之人,却甚是清瘦,眉目俊秀异常,一双墨曈清寒,隐闪金石冷光。眸光转了转,夜郎挑眉‘欣喜’道,
“这是三弟吧,生得真俊!”
少年冷眼扫二人,衣冠不整!再听这话,眉间促立。
明月‘含情脉脉’牵了夜郎的掌,“夜郎,你且先回去,白日我来接你。”
夜郎抬指轻抚明月额角,“我等你八抬大轿来迎哦!”回身向面已铁青的少年,“三弟,晚间再会了!”抿唇忍住几欲喷出的笑,悠然步门而去。
明月返身坐入厅内靠椅。
“在凉城水性杨花惯了?!回家也不知检点一些!”少年再忍不住,狠声唾骂,抬步在明月面前坐下。
明月笑意深重,“翼儿,两年未见,越见英姿勃发啊!”
“少淫词浪调,有话快说!”
“这两年,门内真是辛苦你了!”明月顿了顿,话音突然一肃,“红绡那丫头你*好啊,我在影儿房内呆了大半夜,她是充耳不闻!院内护卫更是尽责,任人在府内转了个遍,还在我屋里甜梦一场!”
江翼听得一怔,脑中迅速理清明月的话意,招亲之礼在即,府中竟出这样的纰漏!心下有些愧意,转而想到眼前人两年前留封破信,将摊子扔给大哥和自己,甩手自顾逍遥,怒气又上涌,
“不满意?!自已管啊!”
“是,是,这两年耽误江大侠纵横江湖,扬名历万!你出的好招,影儿可卖个好价了!”
“不如此,你舍得回来!”
明月讨饶地摆了摆手,“说吧,何事一定要我回来?”
“近两年各郡频频来访,等着吃越郡这块肥肉,方大人和大哥等你拿主意。”
明月沉吟了阵,轻哼了声,“也好!”片刻沉默后又笑着开声,“我嘱你的事,没有进展啊!”
江翼面上划过几不可见的笑痕,颇有意味瞥了眼明月,“大哥的私事,为弟的怎么好多言?再说,你为什么不去讲,从小到大,只要你开口,大哥没有不允的!”
又是沉默,良久方叹,“罢了罢了,你去打盆水来,我梳洗一下,咱们同去大哥那。”
江翼嘴一撇,却也老实至屋角,挽袖取盆出门。待再回厅,明月已换上往日的月白锦袍,正欲洗漱,眼角瞥见三弟裸露的前臂上,那道深长疤痕,心下微痛,
“这次过安京时----遇着云景了。”
江翼微讶,无声静待,
“为兄----,以门规罚了他!”
停了半晌,江翼冷嗤,“你舍得了!”
心头一窒,不想多做解释,明月沉声道,“此事已过,莫再提了!”俯面埋入水中,井泉冰洌,冻结了记忆。
净过面,明月坐在案前,在妆柜内翻寻,梳子梳子你在哪?江冀本是靠立在墙边,无声步近探手抽开右下小屉,取梳一递。明月微讶。扎好发髻,发带结了几回却不果,当年绿袖谓言主事就要独一无二的风范,整日为自己系种招摇复杂的花结,唉!一旁江冀实在看不过,上前一把抓了发带结扣。
一阵折腾,明月揽镜自照,“冀儿与绿袖果然亲厚,她连这个都教你了!”
不提还好,这一句,江冀眸中凛光乍现。明月忙打着笑哈,抬步向门外奔去,
“为什么让绿袖毒我!” 江冀急追,口下怒喝。
不是没吃嘛,明月也不惧,转念回眸道,“你为何不尝?”
江冀冷嗤,“往日我若不让你毒,便会有其他人遭殃,我凭什么让她毒!”,将面別过,语气稍轻,“再说,你以为谁都象你,做个炒面酱罐打翻!”
原来是酱油放少了!明月陪笑,“我就是配了服新药,让绿袖找个人试试。”
“哼!我虽没吃,却找人验了那药,其中五分是*,另五分――” 江冀趋身逼近,面上狰狞,“是媚药!”
“咳!咳!”明月一手揽上三弟肩头,“哟,冀儿长高了不少啊!”
江冀冷眼厉横,一面不肯罢休。
“这个嘛,”明月泛出抹暧昧笑意,“语重心长”道,“小冀啊,再过三月,你也及冠了吧!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江冀一口恶气上涌,眸射冷光,直要将近在咫尺的笑脸戳出窟窿,“这话你怎不和大哥说去!”
“嗯,大哥有了影儿,这一世都不枉了!”明月松了手,自顾向前急行。
“出招!” 江冀不再废话,跃到明月前头,摆好架式。
明月呵笑,“这回是你要比的,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
江冀恼她用幼时之事调笑,怒气更盛,瞬然出掌。明月却腾身而起,直向莲池掠去,翩然落在片莲叶之上,
“冀儿,今日莫再肉搏,试试谁先取那枝娇蕊如何?”
顺道明月所指望去,碧翠掩映中,果然一支俏莲独立。江冀不再多言,直后花枝急掠。明月足下轻点,掌中绡丝袭飞。拂袖扯卷绡丝,江冀借力回击,双影缠斗,激得池内叶飞水溅,花枝数丈之内,尽得残枝败叶……
江冀已执花茎在手,娇红莲盏却落在明月掌中,二人正待互嗤,猛然听得轻盈步音由远而近,这莲池可是影儿精心侍弄,若见此景!
一个忙将残枝扶正,一个慌把败叶踏入水底,花茎复又插在水中,莲盏扣在其上,颤颤欲坠!
“二哥,三哥,你们这是----,快快出来,莫要踏坏荷枝。”东影醒来,听得红绡一通述苦,赶忙收拾好来见姐姐。
明月悠然踏水而出,遮住身后莲池,圈了妹妹肩头直向外行,“影儿,我们正要去大哥那儿,恰好同往吧。”
这两人见面相安无事?!东影狐疑地看向三哥。
江冀艰难挤出丝笑,径直前行。
三哥向来冷面寡言,见了那笑,东影莫名觉得不妙。
阵阵清风拂过,渐远莲池中层翠摇曳,花盏前俯后仰了阵,一头栽入水中。
兰囿院内,暗香清幽。一袭青衫独立,指尖轻抚去雪瓣中的浮露,碧蕊微颤。不由念起青蓬山中,伴着蒙星剑啸,侍弄兰草的宁馨清晨,青石上有着习剑不倦的月白身影……
正在出神,双眸突被丝绢蒙住,江休转身轻笑,“影儿,莫要闹了!”
那软绢却如粘在目上,执绢之人已敏捷跃到身后,
“小冀?!”江休暗讶,三弟近年已见成熟,再不象幼时粘人爱闹。
那绢仍不肯松,“红绡!”江休只得叹气,这小丫头真是被宠坏了!
执绢的掌一松,软绢滑落,身后清朗笑声入耳。
“大哥!”前方东影嘟唇埋怨,“你怎会猜不出是二哥!”
身后笑音犹盛,“不许赖,影儿要把红绡借我,小冀要教红绡打花结!大哥嘛!要招呼大家用早膳!”
江休并未即刻转身,只淡笑着将帕还予小妹。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微侧了首,眸光落在身后月白袖袂,
声音平得没有任何情绪,“回来了!”
“嗯!”
两人再无言语,东影眼光紧张瞥向明月。姐姐当年不辞而别,大哥若要训斥处罚,也不好相劝,再看三哥抱臂于胸,只等好戏的模样。
轻叹不可闻,江休浅笑,“回来就好!”
“大哥,早膳影儿要吃莲蓉玉香糕!”东影趁机圆场。
“我还是炒面。”江冀也顺水推舟。
“玉壶冰!”
玉壶冰得熬三个时辰!东影惊诧瞪视姐姐,明月挠首干笑,“算了算了,来日方长!”
江休吩咐下人备膳,各人分坐了四方,融融笑谈,江休却始终未正眼细瞧明月。
府中上下传是少爷已归,纷纷殷勤忙碌起来。膳食陆续上案,莲蓉玉香糕、脆皮炒面、莲香粥、糯米藕、桃仁酥、梅花糕、桂花糖芋苗满满挤了一桌,摆在江休与明月面前的白盏翠液,不是‘玉壶冰’又是什么!
明月心头一暖,澄澈碧液中映着浅笑。对座三弟扭眉高叫,
“大哥,你何时也饮那苦菜汤了!”
未待江休答话,候在一旁的小厮笑语,“大公子已连饮半月了!三公子要不要来一碗?”
“哦------” 江冀拖长了调,挑眉笑视明月。
明月不予理会,垂首专心品饮,甘苦滋味齐涌心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