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风和日暖,人潮从四面向明月楼涌来,争睹这琴家异士云集的盛会。
名琴,传世的有海月、飞瀑、离骚。
‘海月’沉敛如静海秋月,‘飞瀑’清越如飞瀑连珠,二琴皆为宫藏珍品。三年前,圣上为褒赞越郡东照公子之仁心雅正。特以‘海月’赐赠。
最有争议的,乃是‘离骚’。佳琴惯由桐面梓底制成,漆以墨或栗色,琴腹铭刻,音以清沉敛雅为上。‘离骚’却由百年红彤木制成,覆以明漆,通体晶亮赤红,无铭刻,其音如魔,兼有清亢、绚糜、浑实、婉润,极为惑人心神,古有雅士嗤其声‘淫’,不入大雅之堂。然素有无忌之士喜之,使其历代流传于江湖,得此琴者江湖封号为“琴魔”。数百年来,‘离骚’反倒成为最是传奇的名琴。
‘明月楼’在楼侧的坪地架起足有七八人高的琴台,‘离骚’立置于其上,艳阳之下,闪着赤彤精光,引得人潮唏嘘惊叹。
楼间各层露台之上的贵宾雅座千金难求,却已无虚席,天晔置身的座子正对着琴台,将台上彤琴与台前人潮尽收眼底。
“晔兄,这‘离骚’ 明艳逼人,真是名琴中的异类!”孟华双目放着亮光,口中惊叹!
“你若有兴趣,也可上台一搏。”天晔眼观四周,随口应答。
“唉!那条悬桥,我哪里上得去!”
孟华口中的悬桥,便是琴台与楼内相联的板桥,也是上琴台的唯一通道。板道宽只一尺有余,条木为桥,上覆薄板,两侧竟无手栏!这样的窄道,若是平地之上,常人可通行无阻,但到了四层楼的高度,便是惊心触目了。
琴者若心定如磐,便可安然通行,若心有旁羁,即便惶然到了琴台,也再难宁心抚琴。天晔心下暗赞这做法,笑着拍了拍孟华的肩,
“你若有心,直管静心行去便可,有我在,断不会让你摔下台去!”
孟华摇头笑叹,目光忍不住在‘离骚’上留连。
露台的左侧尽头,有个单独与内室相连的小露台,四周架着纱纬,隐约可见空置着几张座椅,想是明老板自留的看台。
时辰将近,纱纬内出现个身影,依稀可辩一位华服女子款款坐于主座。
“是明老板!”孟华向天晔低语。
天晔长眉稍紧,派去越州的人至今没有回报!面稍侧,向纱纬看去,却见帐中女子也正侧着首,似在望向自己,便浅笑着点头见礼,那女子竟害羞般急将面偏过,天晔心头疑云顿生!那纱是姑州‘重观纱’,一面看去朦胧,一面看去却通透,相信帐内女子定可清晰辨出自己,那个妖魅会害羞?!
纱帐内,华服女子面生红晕,略侧首,欣喜道,
“门主!天晔公子冲这边笑呢!”
“发什么花痴,他冲你笑,你点头回礼就是,避什么!”身后传来懒懒笑语。
“那笑啊!暖如春日,将人心都烘痒了!”
“绿袖啊!你的心,哪年不痒个三五回!”
绿袖回首瞪向内室,便见素色男袍的人儿懒倚在榻上,唇角微扬,星眸半启,述不尽的风流缱眷,不由怒从心起,正要回嗤,听得楼下人声哄响,忙转目探看,便见一人已立于楼沿,准备上琴台。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抬步踏上悬桥,桥面轻晃,衣袍随楼风飘摇,众人的心也随之颤悠。那人艰难行至中段,颤颤危危地蹲下,竟手足并用地爬向琴台,台下噓声笑声一片,那人自然没有脸面再抚琴,只得原途爬了回来。
绿袖在帐中笑摊在椅上,
“坐端正些!外面看着哪!”
绿袖撇嘴坐正,“你用这个法子折磨那些琴家,明摆着无心将‘离骚’让人!”
“哼!这点胆量气魄,还敢来请‘离骚’!”明月索性不再看琴台,闭目养起神来。
近两个时辰过去,放胆一试的不过六人,能琴台一曲的只三人,其中属南泉道长一曲‘空山’为佳。但在绿袖听来,莫说与琴魔老头相比,就与门主的曲,也难相提并论!回头再看,明月身姿疏懒,似已沉睡多时。绿袖心中顿觉委屈,
“门主,门主!”
榻人之人亳无动静,
“门主,你快上台一曲,将琴拿下!我已坐得混身酸疼,四肢无力,头昏眼花……”
“唉!想想红绡,可以纹丝不动坐上半日,你怎么不学学!”身后传来笑哼。
绿袖向空翻了个白眼,撅嘴道,“近朱者赤,红绡跟了小小姐,当然淑惠!我命苦啊!”
已近晌午,绿袖腹空体乏,只得靠不时瞄瞄帐外佳公子打发时间。突然一阵马蹄声入耳,眼见远处飞驰而来一骑,踏雪宝马,赤玄胡袍。楼下人群纷纷侧退,让出一条空道,惊声叹声合成一片。奔至琴台下,那人自马上跃起,借着台架棱木,几下纵身便已立在琴台。眸光肆意扫过众宾,最后停在纱帐前,悠然一笑,抱拳相揖,
“让明老板久候了!”
众宾无声,心中皆惊,竟是个胡人!
帐内绿袖张目结舌,心跳如捣,俄的个神啊!便是坐上三年五载,也值了!
琴台之上,玄緞胡袍的男子当风而立,绞辫垂肩,单耳嵌悬的赤龙晶石与腰间腥红锦带在艳阳下分外夺目,面上笑意狂放,倜傥不羁。一双碧眸春涛荡漾,瞬间便将绿袖浸溺……
后脑一痛,绿袖被飞来栗子打醒。糜音从身后传出,
“夜兄这样的妙人,纵是等上十天半月也是应该的!”
男子唇角微抽,哼!要不是两年前冒出的这个女人搅和,‘离骚’早就传予自己了!
“夜郎请教了!”说完盘膝而坐,将琴直接置于膝上……
帐中绿袖恍然明白,这,这,这定是人称‘一遇误终身’,闻名西苍的摧花夜郎!
“这是琴魔老头最得意的弟子,你看此人可衬得 ‘离骚’?”明月低声笑问。
绿袖点头如捣蒜,‘离骚’就该衬这般帅得没天理的儿郎!猛然想起门主为请‘离骚’,已在凉城耽搁了两年,忙又摇头。帐外琴音已起,回首偷瞄,却见明月似笑非笑,合眸倾听。
琴音幽然渐起,时而怡乐,仿佛春日中,少艾婀娜踏水来;时而哀婉,似是秋月下,佳人临窗愁相思;时而缠绵,云雨只怨春宵短;时而饮恨,从此萧郎是路人……
四下鸦雀无声,乐音袅袅消隐,情天恨海中,绿袖已感动得清泪双流……
……
……
“啪---,啪---,啪----”帐内传出掌击之音。
众人方醒,台下楼间赞叹、掌声蜂拥潮起。夜郎却置若罔闻,双眸只静静锁着纱帐。
“夜郎!”娇喝突然自人群外围兀起,一骑绯红倩影向台前奔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彪猛汉子,红影停在台前,翻身下马,“夜郎!”这一句已是千般妩媚,万种风情。
众人定睛,好个娇媚的江湖女郎,明眸皓齿,粉面桃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