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沧陌也是满身的血,可她信了他的话自顾自离开,一去不复返。
听说前生欠了帐的人,若不自知,到了阴曹地府会被剜了心出来让他亲眼看看少了什么,欠了什么。她叶步影手里不知沾了几个人的血,剜心?也要看找不找得到心才是。
此情此景,除了苦笑,叶步影找不到任何表达的方式。
一白一青,一卧一立,隔着并不遥远的数十步,从夜半站到月西沉。
白衣上的血渐渐晕开,开成了花,凝成了紫,结成暗红。
“鸿儿。”
一夜到晨曦,沧陌睁开了眼,朝霞映射进瞳里,碎成满目璀璨。
“我不是鸿儿,祭祀大人认错人了。”
叶步影垂眸一笑,眼底却阴霾一片。她竟然在这里陪他站了一夜,回过神来已是天明。不该如此放肆私情的,否则躺在这里的会是她。
“鸿儿。”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沧陌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望进她的眼。
“我是叶步影。”
“鸿儿。”挣扎着站起身,沧陌踉跄着上前几步,伸出手,突然一把拽住自己胸口,“鸿儿……”神情一顿,又有鲜血从嘴角流出,滴落在已然凝结成暗红的纱衣上,沾不住,又滑落到地上。
他到底,受了什么重伤?
“鸿儿,只有你的血,可以解我的蛊……”
蛊?叶步影下意识地抬起手,那日钻进她身体的那赤色线虫早不见了踪影,腕上的红点却一直没有消褪。偶尔还会麻麻一片,难道这就是他指的蛊?
沧陌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几近透明。
“我是谁?”望着那微微颤颤的身影,叶步影轻声问到。
“鸿儿。”沧陌答得一脸肯定。
叶步影突然笑开了眼。
“我是鸿儿,那你可愿离开祭风教?”
一夜晨曦,风liu云散。
“不行。”
风卷了衣袖,却被困在了死寂的庭院里,无处逃窜。
“我知道,随便问问而已。”
沧陌的回答意料之中,叶步影还是忍不住闭了眼,为那一时的冲动纠结,再睁开时已是满目凌厉。
铮,是软丝剑离开手腕,直刺沧陌而去!
沧陌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袭来的软丝剑。那日凤神花开,眼里也未曾有这般惊诧,连躲闪多不会,只任凭那细细的软丝刺入肩胛骨,麻木一片。
剑入体时的声响,原来真的是碎锦声。
白衣身影渐渐落了地。
叶步影嘴角的笑有些泛白。从怀里掏出匕首,对着自己的腕狠狠割下!殷红的血从腕间滴下,滴入底下的人嘴里,染得那苍白的唇有了血色,好看了许多。
“沧陌,叶步影不欠你。”
其实刺在他肩上的伤不重,这么做,只是防止他清醒过来记得她不是鸿儿出手而已。
不知道放了多少血,直到头有些发晕,叶步影才住了手。望了眼昏迷的沧陌,随手将匕首扔到了他身边才收了剑离去。
出门未行多远,便遇见了七音。一手执扇,摇得逍遥。
叶步影一直走,直到鼻子都快撞到七音的胸膛还不见他躲闪,抬了头挑眉,“公子怕属下一不小心丢了小命?”这副样子,该是特意在等她吧。
七音不答话,目光锁在她血初干的手腕上,清秀的眉皱了起来。“谁伤的你?”不是她用剑的手,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割伤?
“属下累了,先休息去。”身累是其次,心疲却足以让她浑身泛软。
“影……”七音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放了个瓷瓶在她手里,“这个抹到伤口上。”她终究还是卸不下对自己的防范,果然是心急不得的。
叶步影的手微凉,初握时明显缩了缩,却也没有立刻甩开他,这让他很欣慰,悄悄握紧了一分又马上松开,以免引起她的恶心。
她的剑式没有那么多累赘却招招狠绝,大概是出身杀手,而做杀手的一般都有不让人近身的习惯。没有甩开他的手已经是很大的容忍了吧。
“遇到的敌人很厉害对不对?”刚才就注意到她手上的软丝剑还残留着些许嫣红,是什么敌人让她没有把握用普通的剑打赢?“是沧陌?”
“公子猜呢?”习惯性地眯起眼,叶步影巧笑。
“影,入了我摘星楼,可就没有背叛的机会了。”
七音撩起她一缕青丝,引得她痒得直甩头,宠溺一笑,眼底却多了几分坚定,“到时候,即便是我,也不会偏袒。”如果养的不是雏鹰而是幼蛇,他必定会在它长大前亲手毁了它。
“你觉得我会投靠祭风教?”
“我是怕你还没长成,就被折断了翅膀。”
“公子不必担心,属下可没有什么翅膀让人折的。”
叶步影退了一步,甩甩头避开七音的触碰。她有翅膀可折么?笑话。
从衣食住行到执行任务,七音的照顾无微不至得有些匪夷所思。仗剑七音,青衫一绝,七音公子的关怀怕是张带了刺的网,包裹着的同时也得小心不触碰他的底线。
“为什么要帮我?”
“我也不知道。”
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撞上了而已,撞上了就免不了原地踏步甚至往后退,当局者却不自知,纵然睿智如摘星零阁阁主公子七音,也看不透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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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摘星楼,日子过得飞快。
其实摘星楼里本没什么大事,又或许以叶步影此刻的地位根本不足以知晓什么大事,巡防之类的七音又不让她做,几天下来,她倒成了楼里最清闲的一个,闲来无事,就上街散步。
这次却与以往有些不同,她还未至巷尾,就看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
不知谁抢先叫了声“会传染!”,一大群人就纷纷作鸟兽散去,小巷里顿时空了起来,这才看清前面不远处躺了一个人。
早前刚下过雨,那人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浆,脸上身上到处是黑糊糊一片,头发也湿淋淋地耷拉着贴在脸上。他此刻躺着的地方刚好是个泥潭,每每挣扎着起身又支撑不住跌倒,惹得泥浆乱溅。
乞丐?
叶步影转身欲走,却忽的听到背后闷哼一声,回过头,发现那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捂着肚子,状似痛苦得很,口里竟发出些奇怪的声响,眼睛仍死死闭着不睁开。
“好奇怪的症状。”
难怪那群人会逃走,看样子真的是什么瘟疫。叶步影只是喃喃自语,并不打算淌这淌浑水。
哪知乞丐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眼,那眼里竟是绿色一片。
“啊——”
那人张了嘴,却只发出个音节,再也没有其他声响。见了叶步影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踉踉跄跄着上前,只行了几步就再次跌倒,试了几次站不起来他便爬着靠近她。
叶步影盯着乞丐古怪模样,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口里有异响,绿眼,绿梅子?
“你是何怨?”
那人听闻,瞪大了绿眸,继而是满目的怨恨,手却丝毫不松懈地抓上她的衣摆。
竟然真的是何怨。
想不到几日不见,何怨成了这副模样,叶步影笑了笑道:“没错,你身上的毒是我下的,不会死人,却会难受得想自杀。而且是一次毒发比一次痛苦。”这毒药是上次被沧陌软禁的时候顺手牵羊拿来的,防的就是何怨不认账,“后悔了么?”早就警告过他别后悔不跟着她,现在落到这副境地只能怨他自己。
“啊——”
何怨从未恨如此自己不会讲话,否则一定抓着她问清楚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如此待他!自从那日分别,当晚就疼痛难忍,第二天醒来,眼眸竟成了绿色!客栈老板说他是妖孽,将他赶出了门,流落街头暂且不提,每每毒发时更像是疯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是你自己决定跟随我的不是么?”叶步影蹲下身,“何怨,你真的不愿跟着我?”
何怨抬起头,入眼的是叶步影青色发呆荡了荡,雨后初晴的天,乌云远得看不见。
何怨不知不觉举起手,拉紧了她的衣摆,张了张嘴眼底闪过一丝怯意。“啊——”
碧绿的衣服上顿时被泥水沾得脏兮兮。
清秀的脸,却做着狠绝的事,这个人叫叶步影。
叶步影会意一笑道:“不管你决定如何,祭风教我势必要踏平。”
提及祭风教,她脸上没了戏谑,目光里是凛冽的杀意。这种恨意,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会有的。
何怨扬头张口,没有声音,却足以让人看懂他在讲什么。
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