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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菲
我抄起电话就给家阳打过去,脑袋里除了他的号码就是一片空白,什么礼貌、自尊、自知之明,都给我滚一边去,我现在只想要知道,无论我们离得多远,无论他跟谁在一起,只要家阳他平平安安的,他没有事。
可是,我联系不上他,提示音说,暂时无法接通。
胃还在疼,我蜷缩在自己的床上,一遍一遍地拨他的号码,听到一遍遍重复的提示音,我的脑海里,都是家阳。
他爱我,他对我那样的好,他想要我高兴,他小心翼翼地委屈自己,可是我呢?他好不容易公干去了巴黎,我都在宾馆楼下了,都没有去见他,还要告诉他,我跟另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家阳,我没有对你说,打从我见到你,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就没有别人了。你知不知道,学习,实习,每天傻乎乎地装高兴,这是多么痛苦、辛苦的事情,是什么支持我这么久?是什么让我自己能够坚持下去,没有放弃?就是你,家阳,只有你,我想与你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愿意做别的打算。
家阳,你要好好的,我要见你,我有那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不能有事,家阳,我所拥有的东西已经是那么可怜的一点点了,如果没有你……哪怕是远远看着你也好,如果没有你,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我都发懵了,小邓把我的电话抢过去,硬是将什么冲剂灌到我的嘴里,我呛得一塌糊涂,胃里的疼痛好像稍稍舒缓,可是头疼得厉害,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过来,天亮了。我拿起电话继续拨家阳的手机,无法接通,无法接通……
小邓听到我的声音,从她的房间跑过来,又把我的电话抢走。
“快给我,求求你。”
“你是不是疯了?”
“我的一个朋友找不到了。”
“你问问别人啊,这样也不是办法。”
对啊,我真是糊涂了。我找不到他,但我可以找到程家明,我的口袋里有他昨天给我的名片,我哆哆嗦嗦地拨他的手机。
三声铃音之后,程家明接了电话。
“喂?”
“程医生你好,我是乔菲。”
“你好。”
“我,我想问您……”我语无伦次,话也说不下去。
程家明在电话的另一侧说:“听我说,乔菲,我现在医院,我的同事刚刚为家阳做了手术,他正在休息。”
他做手术了?他到底还是出事了。
我也顾不得什么,就问:“家阳他怎么了?”
“他在海岛度假,宾馆失火,他被门楣砸中后背,不过好在被同伴救出。”
“什么伤?严不严重?”
“肩骨碎裂,需要静养。”
我听了程家明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毫无重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家明说:“喂?”
“是,程医生,我在。”
“家阳现在一切稳定,有家里人照顾他。你如果想来看他,请再等几天,跟你的同事们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懂。谢谢你,程医生。”
我放下电话,重重倒在床上。
小邓问我:“怎么样?知道情况了?”
我皱着眉头说:“小邓,你信不信,人和人之间真的有感应?你看,我昨天晚上吐得厉害,而我的朋友他刚刚动了手术。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生状况,他的胃也疼了。”
“我信。”小邓坐在我身边,“心放在一起了,身体也会有感应的。”
“是吗?”我喃喃地说。
“他伤得重吗?你要去看看吗?”
“他的肩骨碎裂。我过些日子会去看他。我倒并不很担心他,他有许多人照顾的。”
“那你洗个澡,再睡一会儿吧,菲菲,你看你,折腾得不像样。”
“谢谢你,小邓。”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程家阳
我醒过来,身上疼。
听见有人说:“醒了,家阳醒了。”
我只觉得阳光刺眼,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我母亲,她在流眼泪。
我听见医生说:“程家阳?”
“是我。”我的喉咙干哑。
他又用手电照照我的眼睛,向围着我的众人点点头。
我像大熊猫一样被别人围观。我难得见到我父母亲和哥哥同时出现,还有叔叔、婶婶、伯伯、伯母等众多亲戚,我慢慢地张口问道:“小华,她在哪里?”
我的眼前还是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幕:在失火的楼层里,我们仓皇逃向外面,我推了小华一下,随后自己被掉下来的门楣砸中,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小华哭着喊着我的名字:“家阳,家阳,走啊,快,动一下啊。”她的手用力推压在我身上的红热的门楣,我听见发出“嗞嗞”的声音。我被压在下面,可是头脑在这一刻是清晰的,我说:“小华,你走吧,你快出去,咱们不能两个人都在这里!”
“不行,不行,家阳,你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答应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吗?”她哭喊着不肯放弃努力,用手搬,用脚踹,用尽一切力气要挪走压在我身上的东西,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家阳,你不要趴下去,我求求你,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我听见她的哭喊声,我的身上稍微松动,我往外挪动一下,小华拽住我,往外拖,我只觉得肩上和腿上一阵撕裂般剧烈的疼痛,我从门楣下被她拽出来。
我们架着对方向外逃,在混乱的灼热的空间尽头,找到小窗,从那里跳下去,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们重重地摔在沙滩上,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我说要见小华,他们紧张了一下,没过多久,小华来了,身后是她的父母。我看见她,觉得恐慌,她的手上缠着厚重的绷带,被人用轮椅推来。
我想起来,可是不得动弹,我伸手向她:“小华,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个样子?”
她过来握住我的手。
“没有,你不要紧张,我的腿摔伤了,行动不便而已。”她说着,又流出眼泪,“倒是你,家阳,你要待在床上养好身体。”
“对不起。”我说。
“你在说什么?”小华用手帕擦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抽泣起来,“是我不应该,我不应该提议去那里度假。”
不真正经历生死,看到人在劫难之后痛哭流涕,会觉得有欠真实感,这样煽情的场面,像是电视剧。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一切像剧情一样似乎已有定数,与我生死相依的,注定是身边的这个女人。
这突降的事故,还有更为重大的意义。
我跟小华,以与从前不同的身份,分别见到了对方的父母。
在这种形势下,生死之爱仿佛让上了年纪的人动容。
不知道是哪个长辈的话,低声说:“这两个孩子啊,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
我的伤口非常敏感,不知道是哪一步处理不善,这一天发炎了。不疼,只是又肿又胀,我开始发烧。烧得还挺舒服的,很多人折腾我,把我的身体翻来覆去的,又插管子又打针,我心里还庆幸呢,这要是不发烧,清醒的,还不得疼死。断断续续地又有人哭了,我费尽力气睁开眼,是小华。我想跟她说,小华,你不要哭了,不要总是为了我哭。可是我没有力气,我还是睡一会儿吧。
我有时候做梦。
梦见乔菲了,就掐自己,不疼,软绵绵的,真是在做梦。
那也就没什么忌惮了,就把话说直了问她:“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整我呢?”
她也不反驳,看着我,好脾气地听教训。
“不是我生病了,快死了,就觉得自己有资格训你啊。你有时候做事,尤其是对我,真挺不对的。
“有两人在一起谈恋爱,把钱分得那么仔细的吗?我想给你买东西怎么了?你阴阳怪气地生什么闷气啊?
“我说一句话,就一个词儿,‘出身’,我无心那么一句,你就差没把我给毙了。
“什么留学、工作的事儿,我告诉你,你也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你谢我,也不是真的,你心里还烦我吧。
“所以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对你其实真挺有意见的。你这人平时装得挺大方,其实相当小心眼,谁你都考虑,你就是不管我。我就不一样,别人我不管,我就是管你。
“行了,你也不用道歉了,给句痛快话吧,咱俩还能在一起不?
“你给句痛快话。”
我怎么梦里说话还耗费体力呢?
我累得够呛,真不争气,还没梦到乔菲“给我句痛快话”,就又睡了。
再醒过来,是旭东在我旁边,他的手在我的脸上。“家阳,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家明在旁边:“旭东你说得对啊,他差点没得败血症。”
“我怎么了?”
“没怎么,昏迷两天两宿。”家明说。
“有没有什么人来看我?”
“家里人。你们聊,我去告诉小华你醒了。”家明说着出去了。
“你最想见到的人,不是就在这里?”旭东的手还在我的脸上,这厮在这个时候,占足我的便宜,我挥了没受伤的胳膊去打他。
旭东中招:“功力见长啊,小子,大哥还说你病得不轻。”
“少废话。”我说,“你呢,挺长时间没见了,你怎么样?”
“我能抽根烟不?”
“你把空调打开,给我来一根。”
旭东点上一支烟放在我嘴里,看看我深深吸一口,他说:“我要当爸爸了。我老婆怀孕了。”
我愣了一下:“哪个老婆?”
“原配。”
“你中招了?”
“计划之内的。”
我也没提吴嘉仪,看着旭东背对着我吸烟。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的,家阳,有的女人用来生活,有的女人只能用来爱。”
门打开来,小华走进来。
我说:“这是……这是……”
小华笑着对旭东说:“是专门过来送烟的吧,对不对?我知道你们是发小,就只有你最知道向着他,是不是?”
旭东笑起来,熄了自己的烟,把我的那一支也拿下来,掐灭,这个叛徒。
“他好了,咱们一起吃饭吧。”旭东说,“就只看过你的节目,本人比电视上好看啊。”
“谢谢你啊。”小华很高兴。
旭东没坐一会儿,说公司里有事,就先走了。
小华坐在我旁边,看着我:“你都把我吓死了。”
“哎。”我说,“谁知道呢,从来不生病,生了就是个大的。”我摇摇头。
“对了,”小华说,“你们单位同事打过电话来,说要来看看你,我没让。”
一直躺着的我,一下子就坐起来了。我忍着肩上的疼痛问她:“什么时候?”
“你昏迷的时候啊。”
她看着我:“家阳你不要着急,你这不是好些了吗,我让他们明天或者后天有空来看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