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晔走,越走越荒。
云溪和御车使者没有问,青晔说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车停下。
荒原,荒原,荒原。
青晔道:“这里,你们想到了什么?”
云溪道:“地老天荒。”
青晔道:“这里是盘古苏醒的地方,也是阑汐出生的地方,最老的大地,最荒芜的天,就在这里,这里就是地老天荒。”
青晔看了看苍茫荒芜的大地,道:“你们回去吧,阑汐一定在这里。”说罢,青晔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苍茫荒芜的大地上。
“你果然在这里。”青晔道。青晔的元气恢复了些,她已经把冰蟾的身体变成她自己的样子。
“原以为,这里除了我,没有谁能来,连我父亲也不行。”阑汐道。
这里是世间第一个梦苏醒的地方,阑汐,就是那个梦。
青晔道:“你为什么离开?”
阑汐道:“还有为什么吗?世间恋情,或在三生石的姻缘线上,谓之缘分;或在天界的“孽情录”上,谓之劫数……姻缘线和孽情录,囊括了世间所有的姻缘,良缘或是孽缘。你与我,是唯一不在姻缘线上,不在孽情录中的夫妻,我们本是不能结合的。”
青晔道:“什么三生石,什么孽情录,都是那些无聊老神仙编出来的东西,骗骗那些愚夫愚妇倒也罢了,你我与天地同寿的天神,信那些做什么?这些年,我们不也没让昼夜颠覆、乾坤失常吗?”
阑汐道:“你错了,三生石上的姻缘线,本天成,女娲的手,只是划了一道红线;至于孽情录,有些神仙人鬼妖,惹了冤孽,只好进了孽情录,孽情录也是天成,这世间很多夫妻,本在孽情录上,却不自知。情,本就是孽,姻缘线上的好姻缘,太少了……”
阑汐终于起身,回头看着青晔,地老天荒之处,只有熹微一些光,仿佛晨光,又仿佛暮色,这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不昼不夜、不明不暗的样子。阑汐道:“我看过了,你与东方焰,在姻缘线上。我和你,一个是光,一个是暗,搭不着边的。”
青晔道:“我和你怎么搭不着边?二分二至,交接昼夜仪;黎明、黄昏,我们怎么搭不着边?”
阑汐道:“你是光,难道你愿意一直呆在不昼不夜的黎明?我与你错了,错了就改吧……我与父亲,是黑暗,注定不能有妻子,因为我们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不要以为你很强大,不要以为你是太阳你就可以照亮世间的一切,是你的世界太小了!你照亮不了我!我是无始无终、超越时空的亘古黑暗,我会吞噬你,你与你父亲,是世间最亮的的光,你与我结合,还是会慢慢被我吞噬……你一定已经察觉,你的力量比以前弱了很多,所以你才会创造冰蟾和金蟾,把你身体的一半分出去,离开我,补充你自己的力量。这本来可以解决你我的问题,只要我们还在黎明宫,只要冰蟾和金蟾没有问题,可是他们的身体,坏了……你至少五千年内不能再创造日月护法神。”
青晔沉默良久,道:“冰蟾和金蟾的身体坏了,你知道?五千年……那就等五千年!你我不在乎这五千年!”
阑汐冷笑,道:“你喜欢我什么啊?你这个傻瓜!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弱,你跟东方焰在一起却会越来越强,而且你依旧是高贵的光公主,你以后会是日帝!”
青晔拉住阑汐的手,道:“我不在乎这些!”
阑汐狠狠地甩开青晔,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本也是尊荣无比的,我本与世无争,可跟你在一起之后,诸神众仙群起追杀我们,我一日不得安宁!我受够了!”
青晔道:“那你想怎么样?想离开我?我们以后从无瓜葛?”
阑汐凄凄一笑,道:“不,我爱你。既然我们不能在一起,是命,那我们就一起去改变这个命。我们的一切悲剧,都源于这个身体……”
青晔浑身一震,再看阑汐,却已迟了,阑汐扬手,一把漆黑如夜的的匕首已刺入阑汐的心脏……匕首消失,阑汐周身浮起黑雾,黑雾很快消散……阑汐还在那里,只是看起来比以前更加飘逸了。
阑汐道:“这世间只有‘夜之刃’可以毁掉我的身体,‘夜之刃’是我身上的一根肋骨,刚才,我已经毁了我的身体,‘夜之刃’也消失了,现在你看到的,是我的魂魄。你不是说,你我不在乎五千年吗?我想,一千年也不算什么,如果我们应该在一起,千年时光也无法把我们分开,我转世到千年之后,你能找到我,我们就在一起。”
天荒地老之处,有莹莹之光一闪,仿佛天地的眼泪,阑汐已经跃入泪里……那是时空隧道……青晔隐约听见时空隧道里传来一句话:“我要你还我一千年的相思……”
青晔找到了云溪和御车使者,把方才她与阑汐的话告诉了他们,因为青晔如果不说,这世上或许谁都不会知道暗王子去了哪里,夜帝根本就是个不能确定的存在,到时候如果昼夜失衡,也好让法力强的神仙去找回阑汐……况且,太阳神也已不知所踪,青晔魂魄离体,只恐乾坤将乱。
青晔道:“既然阑汐与我相约在一千年以后,火神巫那个叛徒也在一千年以后,我们就转世到一千年以后。我现在法力已经恢复了些,可以和阑汐一样,直接走时空隧道,你们却不行。你们拿我的信物,去冥界,孟婆会放你们过去的,你们不喝孟婆汤,成年后就会恢复记忆,孟婆只能送你们轮回到当世,这个是时间法器,你们戴在身上,在轮回隧道中,开了法器,你们会置身一个白光隧道中,你们在光圈内往前踏十步,一步一百年,就是一千年,就可以轮回到千年之后……注意,是往前,往后就到了一千年以前。”
云溪接过时空法器,道:“公主,这只是冰蟾的项圈啊。”
青晔道:“冰蟾和金蟾太小,他们的力量其实不足以弥补我消散的力量,我只能创造时空法器,吸收各个时空的光源,冰蟾身上是时间法器,金蟾的那个是空间法器,当然,你们不可能带着时间法器转世,它也只能失落在轮回隧道中了。你们走后,我会走时空隧道投身凡人之家,十六岁后就会恢复记忆,到时候,我会去找你们。”
云溪道:“可是公主,你到时候是凡人……”
青晔道:“只要我的灵魂在,我的记忆在,我可以找到你们的。到时候,我们要一起找回阑汐和十二神巫,惩罚火神巫那个叛徒,恢复黎明宫,打败莫奚邪神,把天帝他们,还有我父母,找回来。”
云溪微微一震,道:“天帝和王爷娘娘……”
青晔笑笑,道:“天帝他们,出一个魔头他们就躲起来,打不过就躲,老招式了。”
青晔又对云溪交待一番,道:“你们先走,我还要去九华山看看黎明,把这件事情告诉碧游,顺便让她保存冰蟾的身体。”
云溪和御车使者将灵魂打出身体,去了冥界,看了青晔的信物,孟婆果然只给了他们一碗假的孟婆汤,放他们过去。
轮回隧道中,云溪和御车使者开了法器,果见自己置身于白光隧道中,二人携手往前,走了九步,不料,一道强烈的正反旋风袭来,两人最后一步都没有完全踏出,因此误生1908年,比青晔约定的时间早了八十多年。
云溪转世为唐傲芙,御车使者转世为秋雨桐,两人十八岁以后渐渐恢复记忆,在一次无意的交谈中得知对方的前世,颇为欣喜,但转念一想自己凡人的身体已经十八岁,即使还能再活八十多年,也不太可能找到刚刚转世的公主、等她长大,遂转喜为忧。
时逢我中华多事之秋,秋雨桐在大三暑假北上探亲,遇到乱兵,被杀。秋雨桐的魂魄被黑白无常当做普通鬼魂勾走,秋雨桐一再与黑白无常解释,黑白无常终于不耐,白无常道:“像你这样自以为天神转世的疯子我们兄弟见多了,你唧唧歪歪跟我们说了这么些话,是犯冥界律条的,所以你已经不能马上转世了,你既那么想转世到八十年之后,那就罚你八十年后转世。”
秋雨桐歪打正着地转世到八十年后,成了沃疏桐,好在孟婆还记得他,依旧没给他喝真的孟婆汤,只是沃疏桐的魂魄两度转世,记忆略微受损,因此过了二十岁还没能恢复记忆。
至于唐傲芙,听闻秋雨桐死于乱军之中,不久抑郁而死。唐傲芙在图书馆一卷古籍的帮助下躲过了黑白无常(那卷古籍日久成精)。
唐傲芙不想入冥界轮回,因为她不知道她会轮回到哪里去,如果她一直在这里等,或许能等到转世的公主,公主或许能找回暴死的秋雨桐。如今,唐傲芙的灵魂已在图书馆守了约莫八十年,那卷古籍也已经不在图书馆了。
唐傲芙估算着时间到了,就做了些事,想引起公主的注意,机缘巧合,发现沃疏桐就是再度转世的御车使者,因为他的模样几乎没变,在唐傲芙的引导下,沃疏桐恢复了记忆。
唐傲芙对纳兰月他们道:“如果公主刚好转世到一千年以后,现在也该十八岁了,公主说她十六岁就会恢复记忆!那天,就是纳兰月第一次来抓我那天,我看见公主站在裙楼的屋顶上!”
“她就是君昙婉,你说的公主,已经到了厦大。”阙云月道。
云溪和御车使者欣喜地对视一眼。
纳兰月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急着与她相认,她是不是青晔,还不能完全确定。”
云溪黯然,道:“是啊,就算那个君昙婉是公主,我现在只是个孤魂野鬼,什么也不能帮到公主……”
纳兰老爷子道:“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你爸先走了……”
纳兰月轻轻一笑,道:“等我一下。”
纳兰月再回来时,拿的竟是颜料和画架、画布,纳兰月支起画架,让云溪坐好,云溪疑惑,连阙云月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知道纳兰月上大学时带着颜料和画架、画布,却从来不曾见他画过画,纳兰月少时曾师从一道者,外出学艺三个月(两个月是暑假),那也是纳兰月和阙云月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但纳兰月好像只是学了一些好玩但没什么用处的江湖把戏,要说纳兰月可能学过画画,也是在那三个月的时间,但三个月的时间根本学不会什么。
纳兰月开始画,先素描,而后上色,而且画得很快……奇迹出现了,一个青衣黑裙、笑靥如花的民国女学生出现在纸上,活脱脱就是云溪!沃疏桐忍不住惊呼,连云溪自己都惊奇不已。
而后,纳兰月起身,道:“云月,你一定奇怪我什么时候学的画画,就是那三个月跟那疯道士学的,看好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纳兰月神秘地笑笑,阙云月对纳兰月这种神秘的微笑早已麻木,因为他每次说见证奇迹都没有奇迹出现,连阙云月都认为,与其说纳兰月是个法师,不如说他是个会点法术的江湖骗子……不过纳兰月比真的江湖骗子要好得多,因为他是真心要帮人解决问题,只是法力不够罢了,并不曾害人。
纳兰月道:“云溪,过来……”
云溪疑惑地走到纳兰月身边,纳兰月又道:“转身,看着画上你,画上的就是你……”
云溪看着画上的自己,心里也疑惑了:“画上的就是我吗?”念及此处,云溪忽觉后心被人重重一推,整个身子(魂魄)就往画里飞去。
“你干什么?”沃疏桐惊呼,云溪却已不见了!沃疏桐怒视纳兰月,道:“你把云溪弄到哪里去了?!”
“我在这里。”
明明是云溪的声音,沃疏桐却看不到,急得沃疏桐四下看,道:“云溪,别躲起来了,你在哪里?”
云溪笑道:“我在画里,你看……”
沃疏桐看那画时,画里的云溪青衣黑裙,正轻掂辫稍对她笑呢,云溪的辫稍在晃,长睫在扑闪!沃疏桐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纳兰月道:“怎么样,适应新的身体了吗?以后,这就是你的身体了。”
云溪道:“啊?什么?我只是一幅画啊?”
纳兰月道:“我是做那种半调子事的人吗?伸出手来……”
画里的云溪已经伸出了手,那只手就从画布里出来了,纤纤一只玉手,跟活人的手没什么两样!沃疏桐惊喜,赶紧握住了那只手,云溪整个人就从画里出来了……青衣黑裙麻花辫,语笑嫣然的民国女学生。
阙云月道:“你这倒是画中仙了,不过,你一直都是做半调子事的人,我问你,她这纸做的身子,防水吗?”
纳兰月道:“我怎么一直做半调子事了?这是施过法的灵纸,绝对放水,防火就不能了,因为真人的身子也怕火。”
三人皆笑。
“对了,”沃疏桐看看云溪的青衣黑裙,“现在不是拍毕业照的时候,这样子穿出去很奇怪啊,你干嘛不直接给云溪画身现代装啊?”
纳兰月道:“我怕乱画衣服身材走样了……我和云月出去给她买件衣服,你们聊。”纳兰月说罢,意味深长地对沃疏桐挑了挑眉。
沃疏桐却道:“大法师,你倒是帮人帮到底啊,云溪要和我们在一起,总不能是个黑户吧?”
纳兰月道:“冲你这句大法师,我帮到底了,大法师我还学过一点现代技术,改个电脑系统造个档案还是会的。我给你把云溪弄成转校生,如何?”
纳兰月把云溪弄成厦大法学院大二转校生,和他自己同班,为了不引起那些不知潜伏在哪里的魔怪注意,云溪还叫唐傲芙。
唐傲芙非常想见君昙婉,却几天没见着,打听到大一新生三四节要一起上语文课,想跟着去上,又怕见到青晔太激动,于是让纳兰月一起去……这对纳兰月来说简直正中下怀、求之不得,他早想去大一蹭课,看君昙婉,听说她可能是日帝的光公主,对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女神,纳兰月更感兴趣了,只是每次上课云溪都坐他后面,他不好意思去,下课了阙云月又和他在一起,也不好意思去……早知道把云溪安排和阙云月同班了。
这节课上的是《牡丹亭》,厦大的语文课上的全部是古典文学。
老师道:“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哪位同学解释一下‘冰蟾’是什么意思?”
“冰蟾?”纳兰月不禁接口,因为云溪对他说的月护法就叫冰蟾。
老师欣然一笑,道:“这位同学,跟大家解释一下‘冰蟾’是什么意思。”
纳兰月愣愣地站起来,道:“冰蟾……冰蟾就是……武侠小说里的一种解毒圣品。”
笑倒一片。
老师无奈,摇摇头,道:“解释得不对,古诗词里的意向要联系上下文来解释。”
唐傲芙道:“你怎么连‘冰蟾’是什么都不知道?玉弓、桂殿、冰轮、婵娟、寒镜、太清、玉兔……月亮的别称很多很多……”
唐傲芙看样子只是随口说了几个,老师不禁露出赞赏的目光,暗暗记住了这个学生。除了“婵娟”“玉兔”,其他几个,只怕大部分学生都不知道那是月亮的别称……谁让唐傲芙是八十年前厦大国学院的高材生呢?
青晔起名,冰蟾意为月,金蟾则意为日。
“冰蟾是月亮?”纳兰月喃喃念着,“冰蟾是月亮?”纳兰月不觉看向君昙婉,君昙婉正单手托腮,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笑。“冰蟾是月亮?冰蟾……我想起来了,冰蟾……”纳兰月看着君昙婉,想起那晚裙楼屋顶上的红衣女子,想起她看月亮的模样,想起她看着他的模样,就像此时的君昙婉看着他一样,像长姐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幼弟……
冰蟾,美如月华。
冰蟾把自己的身体给了青晔后,魂魄飘往冥界,执意要见冥王,押送小鬼当然不让他见,因为要见冥王的鬼魂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个都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
到了奈何桥,冰蟾自然拒绝喝孟婆汤,冰蟾哭闹挣扎,终究无用,对不肯喝孟婆汤的鬼魂,除非有云溪和御车使者那样的特殊信物,是要下忘川河一千年的,一千年后,鬼魂若还是不肯喝孟婆汤,孟婆会让这样痴情的鬼魂保留前世最重要的“感觉”再转世,让鬼魂在来世凭感觉找到恋人。当然,能保留的只是感觉,要保留前世的记忆,那真的会这里出一个异世,那里出一个怪杰。
忘川河水,冰冷砭骨。在河里,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生前最痛苦的事情……这是十八层地狱才有的事情。多数鬼魂受不了忘川河水,或是中途放弃,或是魂飞魄散。冰蟾忍了下来,一千年,每天经历一次生前最痛苦的事……冰蟾生前最痛苦的事,就是和青晔分离的那一瞬间。一千年来,冰蟾每天都忍受着和青晔分离的痛苦,忍受着砭骨的忘川河水。
一千年后的某一天,冰蟾早已忘了年月,只知道一千年很长很长,他以为一千年远远没有到呢。
那日,河里的冰蟾遥遥见来了个鬼魂,鬼魂冰蟾每天不知要见多少,看鬼魂喝孟婆汤,是很有意思的……财主放不下富贵,官员放不下名位,情种放不下恋人……人生百态,就在奈何桥头。
只听那鬼魂道:“这里是冥界,奈何桥?你是孟婆?”
孟婆嫣然道:“这里是冥界,奈何桥,我是孟婆。”
鬼魂道:“看你不过是个姑娘呢,为何叫孟婆?”
孟婆道:“我已很老,只是鬼不会老。你难道也只有你看起来的年纪吗?”
鬼魂道:“我走错了,不过,听说你这里有忘情的水,给我一碗。”
孟婆含笑递给鬼魂一碗孟婆汤,冰蟾正疑惑痴情的人怎肯轻易忘情,再看时,那失魂落魄的鬼魂分明就是阑汐。
“不要……”冰蟾叫道,却已迟了,阑汐已经喝下了孟婆汤。
冰蟾跃出忘川河,按着阑汐的脖子,急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阑汐挣扎,二魂纠缠之下,双双跌入忘川河,孟婆与众鬼差急得齐齐到奈何桥上看,但见水中的阑汐挣脱冰蟾,跃出水面,就往轮回隧道去,冰蟾随之跃出,二魂双双蹿入轮回隧道,孟婆与众鬼差阻止不及,急得孟婆捶胸顿足,道:“这个冰蟾还没喝孟婆汤就进了轮回隧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冰蟾和阑汐的魂魄乃是天神之魂,非常人可比,凡人魂魄坠入忘川河是万万不可能逃出来的。然而,冰蟾的魂魄在忘川河里受了一千年的苦,加上根基不及阑汐,比阑汐之魂弱了许多,冰蟾已无力将轮回隧道中的阑汐拉回……眼见阑汐之魂即将投生人胎,冰蟾拼尽全力将阑汐重重一撞……这一撞,冰蟾自己跌入阑汐准备投胎的少妇腹中,少妇立感腹痛,在冰蟾投胎的那一刹那,冰蟾看见阑汐的魂魄被他撞入旁边的另一个少妇腹中,然后,冰蟾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下课了,眼见君昙婉收好书包和安如并肩走向教室门口,唐傲芙急忙冲过去,挡在二人面前,君昙婉和唐傲芙面面相觑了一会,唐傲芙讷讷道:“我,我是大二的,我,也是法学院的,我……”
君昙婉道:“哦,学姐,有什么事吗?”
唐傲芙不知该怎么说好,再看纳兰月,他居然趴在那里睡觉!唐傲芙讷讷道:“我,你不认识我吗?我们见过的。”
君昙婉道:“迎新的时候?”
“不是,是……”唐傲芙实在是很想说“前世的时候”,却没说出口。
君昙婉道:“我叫君昙婉,学姐,留个电话吧。”
唐傲芙微微一愣,道:“哦,电话,有的有的。”唐傲芙已经学会用手机,只是还不太习惯。
唐傲芙目送君昙婉离去,回身看纳兰月,他还趴在桌子上睡……上课也能睡得这么死?唐傲芙心中一凛,赶紧过去想叫醒纳兰月。
纳兰月抬起头,朦朦胧胧地看着唐傲芙,唐傲芙见纳兰月醒了,松了一口气,道:“你醒了?你可真能睡!”
不料,纳兰月却猛地抓住唐傲芙的手,道:“云溪!快,快去救殿下!殿下喝了孟婆汤!”
唐傲芙先是惊诧,继而喜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冰蟾,我是冰蟾……我……”纳兰月说完这句,竟又倒了下去,怎么也叫不醒。
唐傲芙只得叫阙云月把纳兰月带回去,期间忍不住把纳兰月方才的话告诉阙云月,阙云月的反应极其冷淡,只说了一句:“等他醒了再说吧。”
到了晚上,纳兰月终于醒了。纳兰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下床,见桌上放着一盒饭,阑汐正背对着他玩电脑,纳兰月笑道:“你给我打的饭呀?我睡午觉睡了很久?”
阙云月道:“你上课的时候睡着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听说老师问你‘冰蟾’是什么意思,你说是‘武侠小说中的一种解毒圣品’,后来怎么着就睡着了,还梦见自己变成了冰蟾……唐傲芙告诉我的。”
纳兰月惊愕地看着阙云月,久久不能说话,阙云月原本平静得很,但见纳兰月瞠目结舌地在那里许久,不禁急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你别吓我!”
“表哥!”
纳兰月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把目光转向阙云月,喃喃道:“我就是冰蟾……我就是冰蟾……我就是冰蟾……”
“你……”阙云月正欲开口,却被纳兰月紧紧抓住双臂,纳兰月道:“你就是阑汐!你就是阑汐!”
还好其他两位舍友不在,不知道的还以为纳兰月玩游戏走火入魔了。
阙云月花了大概十来分钟才让纳兰月平静下来,两人去找唐傲芙和沃疏桐。
唐傲芙自是惊喜,道:“现在好了,殿下找到了,冰蟾也找到了,我们去和公主相认吧!”
阙云月却道:“我不是阑汐,你们说的事情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纳兰月道:“那是因为你喝了孟婆汤,所以你不记得了,我亲眼看见你的魂魄跌到阿姨肚子里的!”
阙云月道:“没准你只是上课上迷糊了,加上唐傲芙的故事,做了个白日梦而已,别把我扯上。”
纳兰月还要再说。
阙云月道:“不要说了,我是阙云月,或许人真的有前世,但那已经过去了。你们说的阑汐,他要自杀,他要躲开青晔,他要喝下孟婆汤,说明他要忘掉以前的一切,找回他又有何用?”
纳兰月道:“你不信我,好,我们去看生死簿!”
纳兰老爷子可以看生死簿,因为他们家某位祖先死后,铁笔判官看他字写得不错,向冥王申请留他做助手,那位祖先是个江湖神棍,一生装神弄鬼不得志,乐得免去轮回之苦,就答应了,不久后托梦子孙,说他在冥界当官了。托这位祖先的福,纳兰家后世神棍虽然不济,但因为有了他老人家,看看生死簿忽悠忽悠,还能混口饭吃。
一堆人围在纳兰家的神龛里,盯着那一桌子菜,那桌菜只能盯着,因为那是给那位在冥界当了官的祖先吃的。
终于,神龛上出现了个短须微胖的老头儿,老头儿道:“好久没吃到家的味道了……”那老头儿从神龛上下来,坐下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就像是吃白食的土无赖。
老头儿吃了一会,才开口道:“孙子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求祖宗我啊?好久没孝敬祖宗我了。”
纳兰月道:“祖宗你在下面吃得太好,看你都发胖了,哪里用得着孙子们操心。”
纳兰老祖宗道:“说的什么话,祖宗我是鬼,哪里会胖的?说吧,有什么事。”
纳兰月把故事大概说了一遍,纳兰老祖宗大惊失色,道:“出了这么严重的事!那我得赶紧报告冥王!赶紧赶紧……”
纳兰老祖宗说着,竟蹿入神龛,不见了……千呼万唤不出来……
纳兰爷三,还有唐傲芙和沃疏桐急得坐立不安,阙云月却在那里悠悠地吃菜,纳兰月急得夺下他的筷子,道:“你怎么回事啊?!”
阙云月道:“我没怎么回事啊,就算你是那位月护法神转世,我是阑汐转世,那也没我的事啊,因为照你的说法,阑汐走错时空隧道,误入冥界又喝了孟婆汤,什么都忘了,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没我的事啊。”
纳兰月急得对着神龛拜了又拜:“祖宗啊祖宗……您快快显灵吧……祖宗啊祖宗……”
纳兰月忽见地上出现一双镶金边的黑靴,抬头看时,面前竟站着个黑袍金冠的美男子,美男子五官端正、肤色白皙,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些黑气,一看便是高级神仙……好在这高级神仙身后站着他的老祖宗。
纳兰月道:“大神怎么称呼?”
纳兰老祖宗道:“休得无礼,这是冥王。”
纳兰爷三是没见过世面的小神棍,乍见这么大一大神不禁乱了方寸,老爹、老爷子急道:“阎王大人,呃不,阎罗王,呃不,冥王冥王……”
“没出息的孙子!”纳兰老祖宗道,“叫陛下!”
“哦,陛下陛下……陛下吉祥……”老爹老爷子齐声道。
“清朝才叫‘皇上吉祥’,这‘陛下吉祥’算什么事儿啊?”一旁的沃疏桐强忍着笑道。
冥王冷冷地看了沃疏桐一眼,道:“青晔宫里的人,还是这么无礼。”冥王又瞥了一眼唐傲芙,道:“云溪是吧?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一遍。”
云溪与纳兰月跟冥王说罢,冥王冷冷道:“你们还有很多事情没跟我说吧?不说也罢,我不知道正好什么都不管。一堆神经病!”冥王说罢,竟拂袖起身,道:“我们走……”
纳兰月急道:“殿下!您贵为三清道尊,出了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能不管呢?!”
冥王道:“就是出大事了才有你们表现的机会啊……连天帝都管不了青晔,我哪管得了她啊?她抽风,唯恐天下不乱,逃婚,还莫名其妙把青煜给害死了。阑汐,本来我一直觉得他不错,没想到也是个神经病。东方焰,我就更讨厌他了,平常不可一世,却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还闹得三界不宁。你们,我就更讨厌了,你们要爱得死去活来根本不关我的事,却一定要跑我的地盘去折腾孟婆,闹忘川河,闹奈何桥,闹轮回隧道!”
纳兰月一脸无辜地看着冥王,道:“陛下,您有点狂躁啊?”
纳兰老祖宗道:“陛下突然穿越到一千年以后,有时差,没调过来,略狂躁。”
冥王道:“好了,青晔也算我侄女,她出了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理应帮忙。不过,你们说的那个君昙婉,确实不是青晔转世,她是韦陀菩萨托的人,是西方佛国的仙女托生。”
纳兰月急道:“怎么会不是呢?她……”
冥王截口道:“君昙婉,之所以叫君昙婉,是因为她是昙花仙子,昙花仙子和韦陀的故事,你们可以去……什么经,去百度看看……”
“可是,她和公主少时长得一模一样啊?!”唐傲芙急道。
冥王不耐,道:“难道我会错吗?韦陀菩萨交给我的人我会弄错吗?她和青晔小时候长得像吗?我怎么不觉得?”
纳兰月道:“那,我们两个是……”
冥王道:“没错,阙云月就是阑汐那个神经病。你就是冰蟾,你转世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要气死多少男神仙啊……你们好自为之,别缠着君昙婉了。当初青晔的十二神巫多出西北,往西北去看看……”
冥王说罢,消失在神龛里,纳兰老爷子回头道:“听陛下的,没错……”
纳兰月看着冥王消失的神龛,道:“他为什么说我转世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要气死多少男神仙啊?”
唐傲芙道:“你难道忘了,以前有多少浪神喜欢你啊!”
纳兰月微微一愣,继而顾左右而言他,道:“既然君昙婉不是公主转世,冥王让我们去西北找十二神巫,我们就去西北吧。”
阙云月道:“你不过是个半调子神棍,我就是能跟鬼说话,傲芙和疏桐跟凡人没什么区别……”
阙云月已经不需要说下去,要光凭这几个人也能找到青晔找回十二神巫,那是日本少女打怪动漫里的情节,人家少女打怪,还得有个猫啊、精灵啊之类的小宠物指点迷津呢,他们就凭冥王那不靠谱的一句话……能干什么?
纳兰月道:“谁说不行啊?我们都是天神下凡,我还是会法术的,何况,十二神巫不也转世成凡人了吗?找,讲求的是缘分。”
沃疏桐道:“按照正常剧情发展,莫奚邪神必然要阻挠我们。”
无论怎么说,他么几个准备往甘肃、新疆一带去了……至于上课怎么办,反正刚开学不久,直接翘了,对外声称中了奖,旅游去了。
一行人先去了甘肃,落脚兰州,一路西去,无所获,欲出玉门关,途径敦煌,游莫高窟。敦煌莫高窟乃国之瑰宝,自不免慨叹一番。
纳兰月久久伫立在角落的一幅壁画前,沃疏桐不禁去看,见画上一个彩衣翩跹的少女,裙袂生风,好像要从画壁里飞出来一般。少女正对着他笑,右手已微微抬起,食指指尖有一点殷红……沃疏桐不觉慢慢抬起手……
“怎么?你也想把她从画里拉出来?”沃疏桐浑身一震,回头看说话的唐傲芙,尴尬一笑。
纳兰月道:“这幅画,我师父曾教我画过,他说这少女的模样很像他女儿,他很喜欢,就记下来了。”纳兰月说的师父,是那个他从师三月的道士。
黄昏,西出玉门关。
从车里回头看这座古关,遥想当年驼铃悠悠、商旅不绝,亦不免生古今兴废之感。
关内绿柳红花,关外戈壁茫茫,果是春风不度玉门关,马后桃花马前雪。
北方的十一月,颇冷,天也暗得快。
车在茫茫戈壁上开,就好像一个小人儿在亘古的荒原上奔跑一样……
同车的一位女游客说话了:“马师傅,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觉得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不会的,这条路我开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迷路?”马师傅嘴上虽这么说,声音却已微微颤抖,全然没有他说的那么自信。
女游客道:“我们会不会进了传说中的‘马迷途’?”
马师傅道:“放心,‘马迷途’早已废了。”
纳兰月凭着他法师的敏感,已经有所察觉,只是车上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四个人,不敢贸然行动。纳兰月一直看着阙云月,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阙云月应该已经在和那些东西交流了……阙云月一直面沉如水,闭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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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副驾的女乘客尖叫起来,纳兰月早已警觉,一道符咒及时打了出去,符咒穿窗而出,车窗却一点没破,很快,符咒在空中烧成红色的火焰,消失了……
纳兰月道:“先停车,大家不要慌!”
这时,阙云月开口了:“我们只是遇到一群鬼魂,一群古代战士的鬼魂,大家别乱动,我会跟他们谈判,我和我表哥,是法师。”阙云月没有多解释,他也不管人家信不信,好像他们遇到的只是一群鸭子似的。
车外阴风惨惨、鬼哭阵阵,终于平静。
阙云月虽始终没开口,却已面白如纸,额上也已渗出冷汗……与鬼魂交流,不一定要开口。
纳兰月打开车窗,抛出一个金铃,金铃一声声响着,消失在黑暗里。
而后,纳兰月道:“没事啦,都搞定了,他们都跟招魂铃走了。这是一群迷路的战士,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马迷途’,他们生前,误中敌计,被困于此,敌军杀了玉门关守将,把玉门关上指路的夜光墨玉涂了红漆,这群战士因此被困至死,他们临终前一直希望他们的将军来救他们,他们的将军姓宫……”
其他四人默默地听纳兰月说故事,神色极其古怪。
纳兰月将四人看看,道:“干嘛?不相信我?我表弟可是灵媒,可以与鬼魂交流的。我表弟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死了一千年,他们的将军也不知轮回到那一户了,他们应该投胎转世,不再做游魂野鬼。”
后座一枯瘦中年男子沉声道:“小兄弟,你刚才说,鬼魂们说他们的将军姓钟?”这枯瘦中年男子声音极其低沉,听起来简直是阴森恐怖的,他整个人也像是棺材里爬出来的没死透的人,纳兰月一看见他就非常不舒服,好在这人说话少,又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纳兰月渐渐不拿他当回事了,可现在,他一说话,纳兰月又不舒服起来。
纳兰月道:“好像是姓宫,是不是啊,云月?”
阙云月道:“是宫。”
那枯瘦中年男子道:“终于找到了,果然在这附近。”
副驾的女乘客道:“劳师远征,别高兴得太早。”
纳兰月听出异样,悄声问:“你们不会是来寻宝的吧?”
副驾的女乘客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其实柴老师是兰州大学历史系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胡大哥、马师傅,是探险家,我们也……算是考古队吧。”
纳兰月道:“你们找的东西,和一位姓宫的将军有关?”
老柴用他那低沉得仿佛从地狱里捞出来的声音道:“其实,这世上有很多被埋没的重要历史,尤其是在中国的边陲地区,少数民族好战又多迁徙,加上文字记载少,因此边疆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我是个佛教徒,他们几个年轻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什么无神论者。”
老柴停顿了一下,看向纳兰月,纳兰月被他那双阴森的老眼看得浑身发毛,老柴继续道:“小兄弟,看你是个有法力的人,想不想加入我们?有宝大家一起分。”
纳兰月故作神秘地笑笑,道:“柴老师好眼力,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我们不是常人才让我们搭的便车?”
老柴道:“在北宋,高昌回鹘出了一位骁勇无敌的宫将军,大有吞并西域诸国之势,可惜这位宫将军也是昙花一现,听说因与墨汗国的王后有感情纠葛,竟抑郁自尽。因两国把宫将军和墨汗王后的事视为丑闻,有意抹杀二人的事迹,加上两国政局更迭,时势动荡,因此那位传奇的宫将军几乎不为后人所知。但墨汗国的国王深爱妻子,虽痛苦妻子出墙,依旧厚葬了她……为避人口舌,那位王后的墓极其秘密。我们也是零星听了一些民间传说,加上多方考证才知道了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