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茂盛的香樟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心叶桥畔的荷塘中,翠绿的荷叶铺满了水池,待放的荷花也露出了嫩白的尖角,不时还有灵动的红鲤从水面跃出,带着一片水珠洒在荷叶上,晶莹剔透。
唐心妍凭栏而坐,杏目半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正在独自出神,忽闻耳边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师傅,你睡着了么?”
唐心妍抬眼低头看去,一个肌肤白皙脸蛋精致的孩童正扬起无邪的笑脸看着她:“汐儿,你一个人过来的么,你娘呢?”
被唤作汐儿的丫头指指廊外:“我娘在指导师姐们武艺。”言毕抱起唐心妍臂膀摇了摇,“师傅,我何时才能习武啊?”
唐心妍笑笑:“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师傅必定教你。”
“好。”小孩子果然很好哄,“那我要学师傅最厉害的飞凤剑法。”
唐心妍摸摸她的头,并没有搭话,廊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唐心妍没有抬头:“是茗萱么,找我何事?”
方茗萱双手递上一只荷包:“谷外有一位少年求见姐姐。”
唐心妍转过头只点了一眼,立即探手抓过荷包,举目凝视,半晌才开口,声音竟有些颤抖:“人呢?只有一位少年么?”
方茗萱回道:“人在百花阵外,还有一辆马车。”
“把汐儿交给筱竹,你也不必跟来了。”唐心妍不及换鞋,只穿了步屐便迎了出去,“对了,你苏师姐呢?”
方茗萱笑道:“苏师姐正在谷外迎宾。”
唐心妍会心一笑:“不觉之间,这孩子也长大了。”
谷外立着一位男子,约莫十八、九岁,虽无风流倜傥的外表,略显粗旷的身子以及黝黑的肤色显示出与他的年纪不太匹配的成熟,再加上他与身俱来的气质让他散发出一种西北男子特有的魅力。
见到唐心妍,男子立即弯腰行礼:“小侄忽必烈,见过姨母。”
“姨母?”唐心妍略显吃惊,“你的年纪......”
忽必烈道:“小侄并非母后亲生,母后并未怀有子嗣。”
唐心妍微微点头,心气高傲如君瑶,又怎会产下蛮族后裔:“你的汉文很好,是君瑶教的吧。”
忽必烈道:“我生母早逝,我由母后带大。”
“那我姐姐现在何处?”
忽必烈闻言没有开口,只是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那辆马车。
唐心妍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迟疑着走过去,抬手揭起车帘,一口漆黑的棺材闯入眼帘,唐心妍身子一颤,笑容还凝结在脸上,举着车帘的手久久也没有落下。
七年前你负气离开龙泉村,本以为我姐妹还有相聚之日,不想竟是诀别了么。
唐心妍猛然回首,目光犀利,忽必烈如此壮汉竟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姐姐正值盛年,又是习武之人,怎会突然暴毙,莫不是你等宫廷内斗,让我姐姐沦为政治牺牲品。”
“小侄不敢。”忽必烈急道,“母后对我蒙古贡献杰出,自我祖成吉思汗驾崩之后一直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又怎会被人迫害致死。只因五年前被人行刺,虽大难不死,内伤却久治不愈留下了隐患,上个月初我军攻克临安,母后得知消息吐血倒地,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令我持荷包带她的尸体来大理,小侄之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瞒,请姨母明察。”
唐心妍沉默不语,五年前丁江城去漠北,果然是为了刺杀君瑶。
又听忽必烈道:“母后说她曾经为匡扶宋氏向天王帮借兵,之后发觉大宋早已病入膏肓转投蒙古,俯仰无愧于天地,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姨母。”
唐心妍手扶棺椁,一阵寒气传来,让她感觉透心的冰凉,原来这棺材竟是用千年寒铁打造而成,从蒙古到大理,千里迢迢,普通棺木根本无法保她尸身不腐。看来这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君瑶一生为世仇所累,终究还是亲手毁了大宋,如今宋国覆灭,支撑她的唯一信念轰然倒塌,也将她自己压得粉碎,只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此去阴世,你又将如何面对你的祖辈,那些曾经为保大宋江山不惜牺牲所有的先烈们。
“静儿。”
苏籽静抹去眼中泪花,弯腰行礼:“妹妹在。”
“传我口喻,追封岳君瑶为翠烟白梅使者,彰其一身傲骨,灵位送入翠烟神楼,享翠烟百年香火,在百花宫以最高礼节搭设灵堂,所有弟子均需回谷祭拜。”看着苏籽静领命而去,唐心妍牵起马缰在前引路,“姐姐,我们回家。”
五月初十,夜凉如水。
洱海边的一座木排上铺满了鲜花,岳君瑶一袭绿色宫装,略施粉黛,平躺在花簇之中,面色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着,并未离世人而去。
所有翠烟弟子身穿白色素衣,手举白烛立在岸边,唐心妍将两只荷包放在岳君瑶身边,那是儿时君瑶为她所做,自己一直带在身边,如今随君瑶而去,等同她陪在身侧,黄泉路上也不至孤单寂寞。
“君瑶,让我送你最后一程。”探出双手将木排缓缓推入水中。木排随风轻摆,飘进了波澜不惊的洱海。
所有人点燃手中的白烛,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犹如繁星点点,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逝者的前路。
看着木排渐行渐远,唐心妍口中默念:“愿逝者安息,魂归乐土,待他日重聚,百花深处。”
周身所有弟子跟着祈祷:“愿逝者安息,魂归乐土,待他日重聚,百花深处。”
“静儿,哭了么?”
身旁的苏籽静没有开口。
“你的泪为谁而流,大宋么?”
“为天下。”
唐心妍默然不语,乱世之中,似君瑶这样的人又何止千万,只有天下太平,没有兵灾战祸,百姓安居,悲剧才不会重演。
眼见木排漂进了远处的黑暗,消失了踪影,唐心妍转过身往回走。
“但愿我们都能看到太平的一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