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将近两年不来，庄老汉的面容，李元明也记不太清了，但进到那铁铺子，记忆中的高温迎面而来，瞬间让李元明的记忆被拉回从前。
与他同样心情沉重的，还有跟随而来的韩通。
原本韩通是不愿来的，毕竟之前因为庄牛的时候，他十分自责，就只能有颜面来见别人的父亲？
但李元明说若是韩通这种愤怒跟失望都无法承受，和懦夫有什么两样？已经两年，成长了不少的韩通，虽然武艺高强，身材也高大了不少，但他的心智却还停留在两年前。
李元明想要帮自己的弟弟跨过这一坎，所以他强制要求韩通一起过来。
此刻的庄老爹，正在自己的铁匠铺里打铁，只是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听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客人，头也不抬便道：“等一会儿，我这铁打完过来，客官您随便看。”
“庄老爹。”韩通小心翼翼的呼唤对方。
庄老爹愣了一下，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身材已经像一棵小白杨一样细长昂扬的韩通。
看到韩通的那一瞬间，庄牛曾经的声音便侵入他的记忆。
庄老爹连忙低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怒吼道：“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脸来见我，给我出去！”
韩通知道，大概自己会面对这样的结果，但真的面临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十分窘迫。
然而李元明却站在韩通背后，拍了拍他的肩，眼神中都是坚定。
这个坎不跨过去是不行的。
韩通深吸一口气，走到庄老爹面前。庄老爹正怒吼着想问他怎么还不出去，只见韩通扑通一声直接跪到地上，朝庄老爹磕了三个响头。
韩通这头磕得有力，他的额头此刻已经肿成了个包，庄老爹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但一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他的心也狠了起来。
“别在这里给我猫哭耗子假慈悲，给我磕什么头，有本事你给庄牛磕去！”
韩通没有抱怨，鼓起勇气说道：“庄老爹，是我对不起庄牛，你要打要罚，倾听尊便。只是我们现在需要您的帮助，只要您能出去愿意帮我们，随便怎么做都成。”
庄老爹立即站起身，此刻他才看到站在门口李元明。
说他不埋怨李元明，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他还想着，也许是韩通和李元明关系不错，才拿自己的儿子当替死鬼。
毕竟他当时也不在场，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但李元明是这座城的大英雄，他又能说什么呢？不会有人相信，一个被人称之为英雄的人，会做这种卑劣之事。
所以他将所有的愤恨都转移到韩通身上。
李元明此刻站在门口，显然就是要给韩通撑腰的。庄老爹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咬了咬牙说：“要我帮你可以，但是你要赎罪。”
韩通终于心中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用圆圆的眼睛盯着庄老汉，说道：“您请说，怎样赎罪都可以！”
“我这铁匠铺子没了儿子，今后没人继承，我也不要求你这个注定要做大将军的人，继承什么铁匠铺子，但是每一日至少来给我免费做两个时辰的工。此外，你得在庄牛的坟前喝满一千个响头，若是你能坚持三个月，我便原谅你。”
韩通虽然不明所以，但其中给庄牛磕头这件事，是他一直想做的，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而李元明站在韩通身后，长长叹息，这样的场景恐怕他也说不出让庄老汉帮自己的话。
船炮厂的事情，如果是找不到其他铁匠可以参谋，看来得搁置一番了。
李元明并没有将韩通答应装老爹的话当真，然而韩通却一一照做。
在庄老汉的指示下，当天韩通便一人来到庄牛的坟前。
看着坟头孤零零地写着庄牛的名字，韩通又想起那个憨厚、善良、待人真诚的小伙伴。
想当初庄牛比他的身材还要高大许多，两年之后的自己，想必也比当初的庄牛要高了吧。
庄牛的岁月永远停留在了自己的十四岁，而自己却有幸成长到今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李元明的左右手，都是因为庄牛。
他欠庄牛太多太多。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回想起往事，回想起当年庄牛死去的一刻，在自己怀着慢慢闭上眼睛，那伤口中的血液像是喷泉一般不断涌出，他的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没有在意庄老爹对自己的态度，而是真正跪了下来，用力将头磕在地上。
一千个算什么？哪怕是一万个、十万万个，要是当初庄牛能够不死，他都愿意做！
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冲击地面，渐渐的，那片黄土上染上了鲜红的颜色，庄老汉在一旁站着，看着韩通的额头，不仅肿了起来，而且已经被磨破渗出血，而他磕头的地方也被磕出了个小凹槽。
他的心中不震动是假的。
可是不论韩通磕头多么的虔诚，自己的儿子都已经不会回来了，不是吗？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这场景，自顾自的离开。
傍晚时分——
李元明回到戚继光新给他腾出来的将军府，却发现之前带出去的韩通还没有回来，他正准备差下属去找，韩通便从外面摇晃着身子歪歪斜斜地进来。
此时他身上都是尘土，额头上面鲜血淋漓，混杂着泥水在脸上肆虐，甚至眼睛都因为胀的太多而肿了起来。
李渊明被吓了一跳，他赶紧冲上去扶住对方。而韩通看到李元明的时候，只是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我终于可磕满了一千个响头，庄牛，你愿意原谅我吗？”
说完，他便晕了过去。
之后李元明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又不好说庄老汉做错了。
他有些后悔当初强迫韩通跟自己一起去找庄老汉，但此事毕竟是韩通人生的一个坎，他走不过去就永远会留下心理阴影。
而韩通那一千个响头磕完之后，似乎也有些后遗症。
他的脑子时不时会隐隐作痛，但为了履行承诺，他日日来到庄老汉的铁匠铺，按照约定做两个时辰的铁匠，没有一丝怨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