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心这一生,从自由到被禁锢,只爱过一个人,真的只是一个凡人,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
那个人,总是一身儒雅的长袍,就算是上面一般都会打着补丁,他也会洗得干干净净;那个人,总是把圣人言挂在嘴边,像个普通的迂腐书生的模样;那个人,在村子里破旧的私塾教书的时候,一板一眼,严肃认真,潭心最喜欢隐了身在坐在私塾的角落里听他教课,那时候的他,好像浑身发了光让她移不开眼。
…………
柳生生在普通的农家,考过科举,没有中,是个落第的秀才,醉心学识,每日最重要的事便是去村里的私塾讲授课程,日复一日,柳生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大概就会这么平波无澜的过下去,直到一日,家里说起他的亲事,想要为他寻一个姑娘。
柳生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虽然如此,他也并没有多少激动,村子里的姑娘们,大都一样,小的时候除了学习简单的针线活,还要去田里帮忙,再大一些,就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待嫁,他曾幻想过书里说过的那种举案齐眉的女子,可他知道,那都是他的幻想而已,事实上,他的婆娘,只会烧水做饭,或许还有双巧手可以做精致的女红,他们会有几个孩子,就这么平平顺顺一辈子,但她却不会懂他。
那天晚上,柳生辗转反侧,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他还小,父母过世不久,伤心的他晚上自斟自饮,他酒量不好,只想借酒浇愁,几杯酒下肚,已经头发昏、站不稳,想着去院子里吹吹风清醒一下,一推门,却见自家荷塘上站着一个女子……
那是个夏天,荷花开得正好,濛濛的水汽中,那个女子瞬间不见,柳生以为自己无端做了梦,可那女子的容颜却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他忘记了书上些的所有华丽的辞藻,也忘记了圣人说过的美色惑人的话,搜索脑中所有的词汇都无法形容那女子的美,那一晚,他梦到了她,梦中的内容早已忘记,但柳生如今却依然记得梦里悸动的感觉。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寂静的夜里他如鼓的心跳声暴露了他的想法,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出门买了酒,在房间里自斟自饮,心里抱着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幻想。
醉眼朦胧的时候,他听见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响,柳生一下站了起来,弄倒了桌上的酒杯,碎裂声划破寂静的夜,鼻尖一阵香风,一双莹白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句:“公子小心。”
柳生记不清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幸福得好似飘在了云端,柳生惶恐,好怕只是一个梦。
第二日醒来时,房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柳生发疯了一般在家里各个角落寻找着什么,生平第一次在私塾请了假,又去了谢绝了媒人的好意。回到房间里,他像是虔诚的祈求,又像是私密的低语,在房间里不断说着:“姑娘,这是我的一个梦吗?求你现身一见。”
“小生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甚至可能……不是人,可是小生不怕。”
“你可能不记得了,很久以前小生是见过你的,那时候你就站在荷塘上,好……好美。”
柳生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不断诉说,月至半空的时候,他还那般呆愣愣地等着,一连三日,柳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双眼通红,执着得令人心疼,终于在第三日,他再次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公子这又是何苦?”
他知道了她是潭心,一只蛇妖,在他家的荷塘,已经住了好些年月。他们相知相恋,那时候的日子里,柳生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男子。
直到那只蜘蛛精的出现,柳生才知道原来自己温婉的娘子为了不被人发现妖的身份,强行封了妖气,即使在那只蜘蛛精的攻击下,也不肯释放妖气。柳生知道,她这都是为了他,这个落后的村落里,若被人知道他的娘子是只妖精,他便再无立足之地,可是她却不知道,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他此时只恨自己凡人的身份,这个时候没法保护她……
终于替她挡住蜘蛛精那一击的时候,钻心的疼痛溢满全身,但他却是无怨无悔的,这平凡的一生里,若是没了她,他活着便也没了意义,他努力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美丽的模样,最终还是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以为是在另一个世界,可周围的一切,太像人间,这是间小木屋,从窗口望出去,知道这是个丛林深处,门外脚步声响起,柳生心跳几乎停止,赤着脚几步跑到门边,进来的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你这一世,再也见不到那蛇妖,不要再妄想,也不要妄图寻死,老道在你身上施了法,你这一生,求死不能。”
几句话,柳生心如刀绞,满脑子都是还不如随她去了这个念头,他脸色苍白地抓着那老者的衣袖:“为什么我见不到她了,她那么厉害,若是我死了,她便再无顾忌,不会被那蜘蛛精伤到的,到底怎么回事?”
“蛇妖痴心,怎会任你死去”,老者语气无情,“她用自己与老道交换,求老道救你,就这么简单。”
“你杀了她?!”柳生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他双目赤红,发出骇人的光,“她是妖又如何,你不知道她有多善良,她从未害过人,以前也只靠月光之华修炼,你怎可无端……”
老道淡淡瞥他一眼,带着得道般的悲悯,道:“生而为妖,就是她的错。”
柳生不知道怎么过完的那一世,求死不能,他每日活下去的动力便是杀了那老道,他像个疯子般求学武艺,等到他找到祁天观的时候,才知道那老道早已逝去,一时间,他心神俱损,再次感受到死亡的降临,他只觉得是种解脱。
“或许可以见到你了。”这是他留在世间最后一句话。
…………
狐妖多魅情,为了保证狐仙没有七情六欲,狐仙曾在人间历劫,是一段转世为人的经历,历劫归来的狐仙自会忘却人间的一切。
天坼归来,去找老友镜欢,得意非常:“老夫就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劫难,都不会阻到老夫的仙途。”
镜欢冷冷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坼突然有些好奇,他凑到那轮回簿前,看着上面奇奇怪怪的字样,对镜欢道:“镜欢仙君啊,我到底在人间过了怎样的一生?肯定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吧,文才武略样样精通,惹得一众女子倾心不已,但老夫我却都不为所动,清心寡欲地过完传奇的一生,对不对?”
天坼很满意自己设计的人生,滔滔不绝地与镜欢说着,不知为何,说到最后,他竟有些淡淡的失落,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摇摇头,只当是历劫刚归来的缘故。
后来,他还是当着他的狐仙,仙尊大人养了一只小狐妖做宠,听到狐妖时,呆傻的小辈激起他长辈的爱护之心,后来的后来,每每想起,他都庆幸不已,若不是与小狐妖有这段交情,他也不会找到自己遗落的记忆。
被仙尊命令待在人间处理小凤凰强行涅槃引起的动乱,天坼知道最先需要搞定的,就是离那只凤凰距离最近的祁天观的道士们,他优哉游哉地到了祁天观,却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他改变了那些道士的记忆,隐身在祁天观逛荡的时候,不知为何,脑子里不时闪过奇怪的画面,一个模糊的身影总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天坼有些烦躁,决定找点新鲜事,仙法探知之下,发现祁天观有一处藏在阵法中的地方,他循着过去,发现是一座塔,他很容易感知出,塔中有妖,修为甚高,他定定地站在塔下,突然有些望而却步。
妖的气息很陌生,不是他在妖界见过的那些妖,可为什么他却无端觉得熟悉呢,熟悉到好像刻在了自己的骨血里,因为太熟悉所以被忽略了……
他站在塔下,一身张扬的红袍此时无端显得落寞,塔中的女子也察觉出陌生的仙气,她想或许是黄花说过的叫楚颜的仙君,便从窗口探头望出去。
三千青丝从窗边倾泻,天坼鬼使神差地抬头,一眼便忘进了那双熟悉的眸子里……
几万年的记忆在两人之间流淌着,这跨越了漫长岁月的一眼,让潭心泪流满面,她只觉已经无法思考,从窗口跌落下去,天坼张开双臂,一刻不敢眨眼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落在自己怀中,天坼突然觉得,自己几万年来,心里缺的那一角,空白了那一段,终于被填满了,千千万万的语言终是化成一句:“潭心,我来接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