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爷。”红裳规规矩矩地行礼,她身子纤弱,但心志坚定,沈月华对她也是极其放心。按照以前的惯例,在沈月华不在府里的期间,馨院里的大大小小事务均由她过手。
而现在,沈月华一跃成为昭和公主,红裳和绿衣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按照大陈公主的仪制,她们二人已算是带有品阶的女官了。不管是不是沈月华有意为之,整个沈府内宅,竟隐隐有红裳主导的趋势。
自然,温隆不顾一切地闯入内宅,红裳是第一个知晓。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温隆面前,福下身子道:“表少爷何以如此匆忙?”
随着沈月华的公主尊位落实,红裳在举止间更加小心谨慎。现下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得紧,这内宅里头更是不能出半点差错。温隆虽与沈月华感情非同一般,但毕竟是外男,传出去有可能对沈月华的声誉有损。
“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温隆努力压制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心境,希望就像美丽的肥皂泡,他害怕稍一疏忽,仅存的一丝线索会被彻底扯断。
红裳点头道:“秦姑娘还在府内,表少爷无需着急。”
她慢条斯理地遥遥地指了指沈月华的药庐:“奴婢已为表少爷准备了些茶点,过会儿亲自回馨院问秦姑娘,若是她愿意见表少爷,自会将她从内宅带出来。”
着重强调了“内宅”二字,温隆又不是傻的,自然瞬间便心领神会。
他实在不放心,犹豫再三道:“我在垂花门等她。”
垂花门是内宅和外宅之间的正门,秦婉若要从内宅出来,必要经过那里,温隆是怕啊,他怕秦婉再来个不告而别,这样该让他如何承受?
红裳轻轻颔首,吩咐两名小丫鬟服侍温隆,转身进入内宅。
没过多久,她便到了馨院。此时已是深秋,银杏叶落,给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树叶,颇有梦幻的感觉。由于沈月华喜欢,就也没让下人清扫。
脚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地响,红裳站在门外,没有推门进去。
她是在思考。
以她对秦婉的了解,这位性子极烈的女子定然不想见温隆,若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躲起来。秦婉现在这幅孱弱的样子,连她看到都心生疼惜,更别说温隆了。但她又是很清楚温隆的性子,即使秦婉避而不见,他也势必要见到。
故此,必然要将秦婉劝动,让她同意离开内宅。
从内宅走到外宅,无疑要经过垂花门,温隆是避无可避的。
红裳行事的原则,一切都必须以沈月华为先。未免落人话柄,以后沈府的内宅,绝不能让一个外男进入。事实证明,她的举措果真帮了沈月华的大忙,但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她理清了思绪,咚咚敲门。
屋内,秦婉正在和两个哥儿玩,她语调轻柔,给他们讲流传在民间的小故事。双胞胎听得很认真,她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双胞胎安静下来的人了。
由于身子弱,先前灵敏如猫的听力也变得不行。
当红裳拐过画屏时,她才听到有人进来。转头看,红裳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她脸上一般看不出什么起伏变化。
“他来了?”秦婉笑笑,也是早就料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红裳点头,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才能使秦婉好受些。
秦婉抬手阻了她,毕竟是做过女将军的人,虽然身子变得不堪一击,但举手投足间的霸气依旧存在。她低头轻抚两个哥儿,柔声道:“把故事讲完好不好?”
明哥儿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冲红裳道:“讲故事,讲故事!”
晖哥儿则眨巴着大眼睛看来看去,也不知小脑袋里在想这些什么。
红裳叹了口气:“我在外面等你。”说罢,她便走了出去。无怪乎秦婉能得到小姐的信任和爱护,这个女子心性耿直,还常常为他人着想。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秦婉推门,缓步走出。
她的步伐稍微快了些,气息就开始不匀,喘着粗气,倚在门框处调整,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我这般样子,怎么见他啊……”喃喃自语,悲痛至极。
红裳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扶住她。
“在垂花门。”
“好近……”秦婉在红裳的扶持下,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让她想起了和温隆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她英姿飒爽,他豪气干云,她曾不止一次在梦中期冀过,若此生能与他闲来切磋武艺,话谈家国大事,那将是她最期待的日子。
但现在,她竟是连一桶水都难提起来。
真正爱一个人,便是不能去拖累他。更何况,温隆心目中的妻子,也当是能与他剑意九霄的爽朗女子。
秦婉突然顿住了脚步,竟是不能再往前一点儿。
拐过假山就是垂花门了,虚弱如斯的她,如何能再见他?
“秦姑娘?”
“红裳。”秦婉痛苦地闭上眼,“我真的做不到,他,他到底是我妹夫。”
红裳淡淡地劝她:“秦瑶那般对你,你还将她当妹妹?”这些事,沈月华从来都不瞒她,在沈府里,除却沈天赐,红裳或许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了。
早就不当了,秦婉并不是圣母,若是以前,她定然要在秦瑶身上刺十几个窟窿泄愤!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然没有那个能力,而细细想来,如不是秦瑶的陷害引诱,她也遇不到温隆,岂不是要遗憾一生?福祸相依,她用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换他倾世一眼。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于秦婉,也值了。
只是现如今,她只能用“妹夫”的称谓,来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不拖累他,不再见他的理由。梁国大势已去,温府如日中天,温隆定能找一个给他以无限助力的大家闺秀,那个人,不应该是她秦婉。
“我做不到。”她轻声呢喃,看向红裳的眼神里俱是无助和割舍。
红裳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你可舍得?”
秦婉缓缓摇头,一直不肯离开京城,即使在偏僻的地方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就是为了能偶尔见一见温隆英姿勃发的模样儿。远远地看一眼,就足够她平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秦婉,他来找你,必定是想了千百遍,你是不是也应该让他有选择的权力?”
“我信他,所以我不能见他。”只要她出现,不管是怎样的现状,温隆一定会给她最好的呵护和照顾,正是如此,她才不能拖累他。
想到这一点,她原本摇摆的意志便坚定了下来。
眼神中的彷徨逐渐消退,她对红裳道:“让我走后门。”
在旁观者眼中,秦婉的选择是在虐人虐己,两个深爱的人近在咫尺,她却要转身远离。但只要懂爱的人便会明白,这种宁愿牺牲自己的奉献,才是爱情中的最高境界啊。
他可以有更好的,那我就功成身退。
秦婉深深地往垂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眼万年,她默默祈祷:愿佛祖能给温隆一个贤惠善良的妻子,天寒时给他加衣,天热时为他打扇,为他生子,为他做饭,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让他实现梦想和雄心,南无阿弥陀佛……
沈府的后门常年不用,但秦婉在府里住过良久,内里布局自然熟记在心。
红裳知道,让她偷偷离开,是既能保证温隆不进内宅,又能全了秦婉心意的唯一做法,但她还是觉得可惜。不过可惜归可惜,以红裳的性子,自然不会再行劝阻。
“我找秋姨开门。”
秦婉点点头,她抬头望着高高的围墙,想到当初,她是可以一跃离开的……
思绪陷入回忆,回忆飘着雪花,仿佛那纯净的白要将一切都埋葬。不知不觉间,或许是幻象,她居然越过围墙,如羽毛般轻轻落在府外。
“啊!”秦婉回过神来,想要挣脱,却被人紧紧搂在怀里,几乎动都动不了。
“你怎么忍心。”
冰凉的泪落到她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这声音,这声音!秦婉心里波涛汹涌,她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怀里的温度这般熟悉,是他,真的是他!
当这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顷刻间溢满秦婉胸腔的,不是要舍己为他的奉献,而是想让这一刻天长地久的奢望。
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能环着他的腰,就好。
……
“醒了?”
沈月华的声音冷冰冰的,看着支着脑袋缓缓坐起的沈天赐。
“再喝一碗醒酒汤,能缓减头痛。”她递过青花瓷碗,说的话是关心之语,但神情却让沈天赐胆战心惊。他一口将醒酒汤饮下,小心翼翼地道:“大姐,你……生气了?”
“是。”沈月华把瓷碗拿过放到小几上,面无表情。
沈天赐连忙下床,脚刚落地就是一阵眩晕。沈月华立刻扶住他,还是没说话。
“大姐,我错了,我不该去赌坊的。”沈天赐忙不迭地道歉,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这段姐弟情,但只要瞧到沈月华对他冷着脸,他就心慌害怕。
“还有呢?”
沈天赐垂下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轻声道:“我还不该喝醉酒。”
沈月华点头道:“沈府乃杏林世家,你应当知道饮酒对身子的诸多不益,况且赌坊里烟雾笼罩,更是会毁了你的武学根基。”
在她眼里,沈天赐永远都是个孩子。
不过听沈月华能开口对他说这些,沈天赐的脸上竟是慢慢浮起笑意。一向对人冷若冰霜的沈月华,也只有对他能称得上“苦口婆心”了,这种暖暖的幸福感溢满胸腔,让他不由地撒起娇来:“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沈月华蹙眉摇了摇头:“你可知长兴赌坊的事?”
“知道一些,那老板就是……”
“沈天赐!沈天赐!”正在这时,宜婷突然大叫着闯了进来,力道之大,居然直接把门给撞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