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封泽道:“其实谭小花是个挺好的人。”
何小天道:“没错,就是长得丑了点。要是长得漂亮,脾气又像现在天然呆的话,几乎就完美了。”
封泽道:“其实如果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话,现在也未必是个很好的人。”
何小天道:“也对。”
封泽道:“其实每个人都是注重外表的,只不过是有轻有重。我就挺重的。”
何小天道:“轻的话,只会被人当成口味重。”
黄子敬去了厕所,后排的周成彦跑到前排来找姚奉瑜聊天,他让姚奉瑜坐在靠墙的黄子敬的位子,自己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这样的话如果有老师突然进来,他跑路也方便。
封泽道:“现在的女的越来越没有气质了,像那种知书达理的女生,咱班也就齐晓茜了。”他说这话时那种自信的表情,与其说在夸齐晓茜,更像是在变着法的夸自己眼光好。
何小天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背影,一个能让任何号称有姿色的人都黯然失色的背影,就像中秋的月光之所以明亮,完全是因为太阳不会在夜晚出现。正想着,从后方突然飞出一个装满垃圾的垃圾袋,正砸落在桌上,因为太满还掉出了两块沾满鼻涕的卫生纸。
全班也只有姚奉瑜一年四季都有擦不完的鼻涕,而且这个精准度和力度除了他也再没有别人。
何小天也只当他是不小心,便回头问他:“ 怎么了?”
姚奉瑜满脸堆笑,客气道 :“给我扔掉。”
何小天这才开始恼火,想连这种事都要先斩后奏的人,就应该先揍后斩。本打算骂他一顿了事,又见他表情属实是客气,便把垃圾袋的底部撕开了几个小口,回头扔还给他:“你自己怎么不扔?”
姚奉瑜指了指周成彦,为难道:“我出不去,你帮我扔掉,大不了给你一块钱。”
何小天一听火气更大,自己明明也被封泽堵在里面,这不是挑事还能是什么?
封泽也转过头来,看着姚奉瑜。
封泽一句话也没说,因此姚奉瑜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看热闹没看开心,想看得清楚一点。
周成彦虽然成绩不及姚奉瑜,好在愚蠢也不及姚奉瑜,看着封何二人的脸色,感觉离打架怕是只差何小天的一句话了,于是赶忙接过垃圾袋:“我去吧。”
何小天不依他:“这么远,你去多麻烦。”
姚奉瑜以为何小天迷途知返,眉头舒展开来,拿回垃圾:“就是,谢谢天儿哥。”
何小天心想这傻逼真是蠢得听不清好赖话,是不是以为活着只要学习好就够了。他道:“你直接从这里往垃圾桶里扔多方便。”
姚奉瑜看着手中的垃圾,又犹豫着看了看教室一角的垃圾箱周围,有几个女生正在打扫卫生。
在大部分情况下,室内的卫生都是由女生打扫的,男生只负责打扫教学楼外的花坛和草坪。
何小天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激他道:“这都不敢,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个怂逼。给我吧,小公主。以后别人再说你娘娘腔,可别不高兴。”
人无完人,为自己而活的人,总会有着自身的缺点;而为别人活的人,将会拥有所有人的缺点。
姚奉瑜涨红了脖子,气道:“我要是敢你怎么办?”
何小天做安慰状:“别赌气了,我知道你不敢的,给我我来扔。以后别人说你怂逼,叫你小娘们,你可别不承认。”
姚奉瑜咬牙恨恨道:“我说我要是敢让你怎么着!”
何小天知道他上钩了,笑道:“你说怎么着?”
姚奉瑜道:“给我买一样东西。”
何小天道:“什么东西?”
姚奉瑜道:“你先答应我。”
何小天道:“我这么穷,你到时候说了我也买不起怎么办?”
姚奉瑜道:“你肯定买得起。”
何小天道:“给我,我去扔。”
姚奉瑜道:“一罐——不,两罐格瓦斯!”
何小天道:“行。”
姚奉瑜站起来,瞄了半天,狠狠一扔,塑料袋划过空气,留下嗖的一声。
这个距离如果都能扔进的话,他就没必要读书了,参加个NBA或者吉尼斯,准保比将来上班来钱快。
垃圾袋不出意料的掉落在地上,袋子被撑开,垃圾散落一地。
何小天和封泽大笑不止,女生们看着扫了半天又刚刚拖好的地面,之前好几个打算路过那附近的人都被她们骂到绕道,却不料现在被空袭给毁于一旦,于是生气的回过头骂道:
“有病啊!”
“是不是傻逼!”
“谁扔的?”
何小天和封泽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回头姚奉瑜道:“瑜哥快告诉她们,是谁扔的。”
姚奉瑜的脸现在又红又黑,好在还赚了两瓶格瓦斯。他指着何小天道:“现在你欠我两个格瓦斯!”
何小天一脸单纯地样子,问:“为什么?”
姚奉瑜气道:“刚才你自己说的,别想耍赖!”
何小天道:“我说你就信?现在我又说不买了,你信不信?你他妈自己扔的自己的垃圾还跟我要饮料,你是不是傻逼?”
“姚奉瑜,过来捡起来!”女生们尖叫着。
封泽还是笑个不停,周成彦道:“何小天,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看不到快上课了啊,还说什么说!”一声扯破嗓子的呐喊,教室又归于平静,周成彦赶忙跑回了位子。谭雁瞪着眼睛,末日终结者一般警觉的环视周围,随时准备干掉犯规的人类。
何小天小声道:“凡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要么童年不幸,要么童年到现在一直不幸。”
封泽道:“这些人,到将来同学聚会的时候肯定就是个笑柄。混的不好,谁还管她是不是班长,纪律委员。”
何小天道:“我将来可能不会参加同学聚会,因为我感觉冥冥中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封泽道:“你多厉害,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何小天道:“说不定你将来都去美国留学了,哈哈哈。”
封泽道:“到时同学聚会,就由美国留过学的我,亲自去接你。”
何小天道:“行啊,到时候你就骑着飞机来。”
封泽道:“你们村有停飞机的地方吗?”
何小天道:“他妈的,你吹牛逼能不能往大了点吹?你去美国,凭什么老子还混村里?”
封泽道:“哈哈哈,不是故意的。”笑完,又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做题。
何小天看着面前的铺满整装桌子的试卷习题,也叹了口气。人总是向往于未知,也苦恼于未知。关于自己的将来,他实在想象不出两年后的自己,五年后的自己,或者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每次想到这些,他就又觉得兴奋,又觉得迷惘,总是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压抑在胸口。就像喉咙中卡着的麦芒,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他问封泽:“你将来对工作的期望是什么?”
封泽沉思道:“刚开始找的工作,工资肯定不会太高,也就一两千吧。嗯,听我哥说刚进社会的前三年,肯定每个人都是月光族。但是如果我能考个一本的话,我会去青岛做个白领,一个月工资5000,绝对的奔小康。到时再找个老婆,一个月不就有1万了吗?租房子肯定也花不了太多,一个月水电房租吃饭等等也就四五千,还能攒下钱买房买车。唉,真好。”
何小天道:“你不打算北漂啥的吗?”
封泽道:“为什么要北漂?”
何小天道:“换一种活法呀。”
封泽道:“咱们山东就是北方啊。”
何小天道:“南下呢?”
封泽道:“不会,肯定不会出省。如果将来要复读一年的话,我妈的朋友可能会让我去陕西或黑龙江,那边教育好。”
何小天道:“我听说要在外省高考,必须还要在那里呆过几年,不然像咱们山东的学生,出了山东和江苏基本就是个bug,尤其是像北京那样的低分省,肯定排斥咱们。”
封泽笑道:“也对。北京的大学是北京人的大学,要维护他们高贵的血统。”
何小天道:“不知道能不能托关系,把在哪个省的上学经历造假一下。”
封泽道:“在咱们这些小地方办一些事情可能找关系就能办得了,但是那么大的事情,应该不行。”
二
那天朱德福在说了春季高考的事情之后,心里一直想着肯定会有一大批差生去找他报名,却不料出人意外的一个人都没有,只觉这届学生真是冥顽不灵,再这样下去自己必然一个人的提成都拿不到。越想到这些他的心情越差劲,只想着下午第一节化学课早早的去教室,逮到几个迟到的差生狠狠的揍一顿。不幸的是这些学生学习虽然不中用,守纪律的本事倒不知是谁教的,等他到教室的时候,学生都已经到齐了。
“氨是几电子化合物?十电子!这都不明白,要是实在觉得不行就别来上课了,人能吃多少饭是注定的,明明吃不了这么多,还天天来吃,吃多了是会胀的……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真是垃圾,一个个的,你看看你那死眼要睁不睁,睡着了一样,你来是干什么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要清楚这一点,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在未来5年内是绝对不一样的,只有一小部分学习不好的学生能通过自己的艰苦奋斗过得很好,但是他们将来奋斗的路程绝对都是非常艰难的,因为起点太低。
哪些盐溶液可以与氨水反应?三价铁离子,铝离子,铜离子。上次就是在铜离子这里挨得骂,有的同学还记不住,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讲完课,朱德福又发给学生两张纸,一张是《给家长的一封信》,另一张也是《给家长的一封信》。一封要征求家长对学校办学的建议,另一封要征求家长对师德师风建设的建议。
朱德福道:“马上写,都写满意就行了,实在想写意见,就仿照着你爸妈的口气写两句,万一管用你还能赚点。当然一般不会赚,因为根本没人看。好了吗?从后往前收。”
收好了信,他继续道:
“咱们班一共有三种学生,一种是10月3号来学习的,一种是10月3号来但是不学习的。一直学到现在的,你没有白来,老师每天都来讲课,并且两个主任都在这里看着。
还有今天才来的,这些人到了学校之后居然就在宿舍睡了。总而言之,人都已经到齐了,就要步入正轨,明天宿舍要打扫干净,我要去检查。哪个违规我就把它扔了。
第二个,环境卫生,两个花园都要打扫一遍,打扫不干净先揍你一顿再说。还有教室也很脏,也要好好打扫……”
二
深夜11点左右,何小天又闹肚子,腹部那种猛烈的疼痛就像捅进了一把刀,而在捅进去后并没有着急拔出,只是一圈一圈的转着,转断了他的肠子,也消散了他全身的气力。他摸到卫生纸,像一连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的病猫一样,艰难的撑着身子下了床。
走廊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寂静,安全通道散发着绿晃晃的光,这种阴森的感觉就像身后站了一个老师,而这个老师正绞尽脑汁的找机会要揍你一顿。他扶着楼道的墙,回头张望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只剩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就像那蒙了雾一般的未来,而他又模糊的感觉到,自己或许是没有未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