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下午的课间操就因女生不喊口号而让全班人被罚多跑了五圈,一千多米的路程,硬是让人在这样萧瑟的季节跑出了夏天的错觉,但吸入肺内的寒气又始终不能与体表意见统一,依然如砂砾般折磨的人不得不面对现实。可见叔本华之所以能说出“女人津津乐道于小事而忽视大事”这样的话来,大抵也是中学时没少受女人的迫害,乃是听女人谈话时看见希望,又在喊口号得到绝望时所致。
这次再被朱德福扣下时唯一卖力呼喊的宋欢欢终于难忍,怒道:“神经病吧,我喊的声音那么大,凭什么还要跑?”
知己者不求外人解,自扬长而去。
中国人所讲求的教育历来都遵循着军队中“服从命令”的管理方针,先把“天性”这种累赘去除,之后也无论能力如何,听话才算作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要是有人敢抗争,后果便会遵从牛顿第三定律,力的作用不仅相互,而且是一分不少的回馈于这人本身。而关于抗争,最大的代价就是嘲笑和冷眼,因为中国人发明的很大部分的贬义词汇都是给予抗争者的,受压迫反倒是其次。余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人矫情。最后又看向朱德福,等着看宋欢欢的笑话。
朱德福看到了她的理直气壮,竟也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词汇喊停她,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抗争成功的案例。而凡有抗争者现,皆有人将受其惠。
这次朱德福只罚了一圈,余人于是对宋欢欢的表现心悦诚服。
二
为了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要求,大课间时李颖又将后黑板改了模样,用“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取代了蒲松龄的对联,下方也改画了一本大书,写的是期末考试倒计时的天数,做了日历来用。上方的大标题依然是:备战期末,超越自己。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却与标题隔山跨海,被挤在了右下角,而因为面积不够,歪歪扭扭着也勉强只够容纳八个:富强、民主、和谐、自由、平等、公正、诚信、友善。
右上方的“今天谁拖了我们后腿”改为了“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从实际行动上诠释了文明的含义。下方也有三条标题:纪律、卫生、出勤,后面各空出了位置留写名字。
黄子敬指着自己桌脚的书包,问宋国涛:“涛哥,你怎么把书包放在我这里?”
宋国涛道:“我没地方放了。”
黄子敬笑道:“我的书也没地方放,你让我怎么办?”
宋国涛转回身去,不再理他。也许是不理他的没事找事,也许是确实答不出这个问题。
黄子敬看看何小天,二人都是一笑。
“涛哥,你怎么把垃圾放在我这边,你就不能扔掉吗?”何小天问。
宋国涛拿起他脚边的垃圾袋,从袋中取出一个达利园的包装袋:“这垃圾不是我的。”
何小天接过包装袋,扔进郭伟伟和严松中间的牛奶盒子里。“现在好了。”他说。
黄子敬道:“涛哥咱俩的事还没说完呢,这地方一块一天一块钱好吧?这要是在北京,这么大地方一天可要好几块呢,咱们只收个友情价。涛哥你说话呀,涛哥,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何小天笑道:“涛哥不愿理你了,看来涛哥讨厌你,我和涛哥统一战线,我也讨厌你。”
黄子敬道:“别拍马屁,涛哥都不愿理你。涛哥你说话呀,涛哥你一天天就知道装死有意思没意思?”
二人说说笑笑,纵然眼前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也照样在其间寻到了一丝鞭尸的快感,二人越说越兴奋,句句指桑骂槐,字字带刺取乐,就算不见话中人的脸色,也依然乐在其中。
宋国涛终于难忍,愤而起身,一把抓起书包,走到垃圾箱边,扔在一旁,回头瞪着黄子敬:“你满意了吧!”
黄子敬欣然道:“满意,satisfy!”
宋国涛回到位子,又将桌上的单词小书几页几页的一撕,满地一扔,两眼已经瞪的通红,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公牛蓄势待发,扯着嗓子:“我走你满意了吧!”
黄子敬道:“Satisfy!”
这时韩红杰刚刚进门,看着宋国涛出门时莫名的神情,疑惑而又嫌恶,目光随他而去,最后化作一个深深地白眼。
何小天终于说出自己的担忧:“你要是把他气的跳楼怎么办?”
黄子敬无谓道:“关我什么事?我推他了吗?我没地方放书了呀,就算班主任找我我也这么说。本来就是。”
没几分钟,宋国涛回教室时脸色更加阴沉,像是出门之后怒气经过发酵又胀大了一倍。
黄子敬依旧不依不饶:“涛哥怎么不笑?涛哥生气了?涛哥莫生气。”
严松口中也喃喃不停,像是庙中循环诵读的超度经文:“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宋国涛捡起单词书,一页一页撕的粉碎。
黄子敬称赞道:“有钱确实是任性啊!”
刘阳伟道:“你怎么老是欺负我结拜兄弟?”
黄子敬道:“我哪有欺负他?”
刘阳伟道:“你把我结拜兄弟气走了谁来打扫卫生?”
严松道:“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黄子敬道:“涛哥看到刚才英语老师瞪你了没?瞪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也许是更年期到了。”
严松道:“更年期不可能这么早。”
黄子敬道:“30岁差不多就更年期了。”
严松道:“你以为她和某人似的更年期提前?”
黄子敬道:“这明明是老年痴呆提前。”
严松道:“还小儿麻痹呢。”
三
宋国涛将整本单词书撕得干干净净,满地都是零碎的纸屑,何小天离他最近,脚下也难免受其波及。但他通过这两天对宋国涛的观察,心中已然生出了些许的顾忌,或者说是畏惧更准确一点。宋国涛的这些天所受的屈辱完全不亚于韩信的胯下之辱,二者都不是正常人所能达到的,他是否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目的?想到最后,又联想到马加爵,心里渐渐开始有些发毛。
下了课,何小天也没敢和宋国涛计较纸屑的事,自己去了前面找了笤帚和撮子。
封泽指着一旁的书包,说道:“给他扔到垃圾箱里,哼,让他装逼。”
何小天笑道:“我怕扔进去之后挨揍。”
何小天拿起笤帚,正要走,宋国涛却突然出现,拿起书包扔进了垃圾箱,又回了位子。
何小天和封泽都是一愣。
封泽道:“踩两脚,给他盖上盖子。”
何小天道:“算了。”只将盖子放上,因为垃圾太满,所以没能紧扣。
“我来。”封泽说着,掀开盖子猛踩两脚,又将盖子扣紧。
而宋国涛却又走上前来,一把夺过何小天手中的笤帚和撮子,打扫了一下垃圾箱周围的垃圾,打开垃圾箱盖,倒了进去,踩了两脚。
接着又取出自己的书包,扔在了一旁。
四
冬日的阳光也是冷的,透过玻璃,更没有丝毫的温度。
黄子敬小心翼翼的揭下付晴晴的照片,满怀思念的捧在手中看着。
半晌,将卡贴夹进笔记本:“我要放弃了。”
何小天昨天晚上就听他说过这件事,几人笑话他半天,这下看见他的神情,想果然还是暗恋最保险,同情道:“我以后再也不拿这事埋汰你了。”
黄子敬道:“已经无所谓了。”拿出铅笔刀一点一点认真的清理着饭卡上的胶痕。这胶痕斑斑点点,就好像粘在头发上固化的沥青,除了把头发割掉,别无他法。
黄子敬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东西这么粘……”
何小天道:“这世上任何事物的消失都会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有的能看到,有的看不到。所以弄不掉就弄不掉吧。”
黄子敬道:“去你妈的,神经病。”
五
黄子敬将纸条递给何小天:你问问涛哥,刚才班主任喊他出去干什么了?
何小天点点头,警惕的看一眼前后门玻璃确认安全,悄声问:“涛哥,刚才班主任找你干什么了?”
宋国涛没有作声,右手贴在耳边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黄子敬又写一张纸条给何小天:干什么了?
何小天学得宋国涛精髓,也不说话,同样抬手比了一个6。
黄子敬又写:我问他表示我心虚,万一我搞他他告诉班主任了,对吧?
何小天回信:哥哥,人家都18了,就算是李朋也是挨了揍才找他爸。你从头到尾连个脏字儿都没说,你觉得他可能找班主任吗?
黄子敬回信:我怕他一生气就没考虑这么多。
终于黄子敬按捺不住,问宋国涛:“涛哥,班主任找你什么事?”
宋国涛仍然不说话,又比了个6,像是刚才出门后被朱德福割了舌头。
黄子敬问:“做什么?”
宋国涛讲解动作:“打电话。”
黄子敬道:“我知道打电话,打电话干什么?”
宋国涛道:“我妈给班主任打电话,我给我妈回电话了。”
心中石头落地,连空气都暖了许多。
何小天回信:我发现宋国涛这孩子不记仇,一点都不记。
黄子敬回信:就跟我一样。
何小天回信:不过我很怕这种人,太极端了,所以有时候就拍拍他马屁,主要是怕他记仇,以后报复。真的,不是开玩笑,这样的人做起事来大都没有原则。
黄子敬回信:放心吧,不可能的。再说了,我这么好交往,谁会跟我记仇。
何小天回信:滚吧你。
黄子敬回信:猴子那样的才恐怖。
何小天回信:侯大海就跟神经病一样,不知道怎么着的就变了脸。
黄子敬回信:不用纸条了,班主任走了。
何小天道:“我还是觉得有原则挺重要的。”
宋国涛突然回头,盯着何小天:“瓢倡原则?”
何小天明显一怔,看看黄子敬,又看看严松,希望能有人给这句话作个解释。
但这两人也都没明白这话中深意,回看着何小天,想看他如何处理。
“对,我这个人还勉强算是有原则吧。”何小天呵呵一笑,简单敷衍一句。
宋国涛道:“我又没说你是男的——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何小天又看看黄子敬和严松,也不知是该顺着往下说才好,还是回怼他两句才好,最后终于干笑两声,想以沉默结束对话。
黄子敬只当他这眼神是在求助,又八竿子打不着的重将话题拾起:“没错,涛哥,你说对了,何小天这人还真不洗澡。”
严松也横插一嘴:“对啊,熏死了,六七天不洗头。”
宋国涛道:“少了个零吧,哈哈哈。”
何小天道:“涛哥说的对,我六七十天不洗头。”
四人相互看着,各有各的开心。
六
放了学,封泽找到何小天,问他:“班主任找宋国涛干嘛?”
何小天道:“他妈给他打电话。”
封泽道:“胡说,他以前在宿舍里总是不经意的说‘你们真好,你妈还给你做饭。’‘你们真好,你妈还在家陪你。’不是一起说的,就是偶尔感叹那么一句,你觉得可能是他妈给他打电话吗?家里肯定有事。”
何小天道:“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他吹牛逼才讨厌他的,是因为他这人太没良心。家里穷咱们都知道,而且谁家都不是特别富,他还总是买名牌买手机,这明显就是加重家庭负担。你看我,没钱就不买手机,也不用充话费充Q币。”
封泽道:“他一个月就200块钱生活费。”
何小天道:“怎么可能那么少?”
封泽道:“他自己说的。”
何小天道:“不可能,他肯定在掩饰什么。你看他哪天晚上没有零食吃?每天过大周来的时候,还要买两本杂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