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喇叭里两声试音之后,紧接着是吴大用的声音:
“各班同学请安静,各班同学请安静。一年一度的元旦终于到了,今天上午我们利用这点时间谈谈元旦放假的几点注意事项。
第一项,安全问题。这一直是我们老生常谈的问题,特别是春节将近,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比较多,希望同学们都能自觉遵守交通秩序,尽量少去人多的场所,把安全问题牢记心中,减少不必要的损伤。
第二项,本周通报了三名外出上网的学生,劝其回家只是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劝退,所以你一定要遵守学校的纪律。昨晚有老师对空铺进行了检查,今早上5点又有老师查看录像,好在没有发现外出上网的学生。以后学校会不定时的检查空铺,一旦查处,一定会严肃处理。
第三项,为规范学校管理秩序,学生请假外出必须携带请假条,每张请假条必须要班主任、级部主任签字,政教处盖章,每张请假条只能写一个人的名字,出校门时必须佩戴胸卡。
第四项,为进一步规范学校就餐秩序,保护学生的身体健康,学校建议就餐时不要跑步进餐厅,饭前剧烈运动不仅损害肠胃,还会引发摔倒等安全事故。昨天上海发生踩踏事故,死了30多个,伤了40多个。
第五项,排队打饭时不能插队。排队是你个人文明修养的体现,希望同学们能对打饭插队者进行举报,希望同学们提高自身文明素养,养成良好的就餐习惯,展现红日学子的精神风貌。
第六项是关于这次的考试。语文考试XX班XXX和X班XXX交头接耳,有抄袭行为。数学考试X班XXX和XX班XX交头接耳,有抄袭行为。生物考试X班XXX和X班XXX有抄袭行为。另外还有一个考场的学生将屏蔽仪藏了起来,还将摄像头用黑色塑料袋包了起来,这次给予严重警告一次,再有下次,立即回家反省。
这次考试通过监考老师普遍的反映,学生去厕所的比较多,下次一定严肃控制,除非你有极特殊的情况,否则绝不允许去厕所。因为高考理综就是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就算去厕所也有老师跟着。更重要的是,你去厕所不浪费时间吗?
下一次大休是三周之后,一个月后二月2号3号考试,潍坊统考,一轮复习全面结束。这次的考试总分进线数略有下降,这说明同学们略有浮躁,希望同学们能戒骄戒躁,努力学习。人家一中每次大休上午10:30放假,第二天8点之前就要回来。一中那样的成绩要这样,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晚?衡水中学的学生甚至跑操都要拿着小本子背书。
另外各班多媒体有损坏的,告诉班主任,班主任再告诉级部主任,级部主任再上报政教处,放假这天会有人来修,晚了就修不了了。
新年将至,我也代表高三年级全体老师祝全体同学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也祝同学们全家幸福安康!”
吴大用讲完话之后,很多班级也就陆续放学了,朱德福最后又补充两句:
“期末考试的时间刚才也说了,我们的一轮复习内容到那时根本就复习不完。事实上,历年来一轮复习也从来没复习完过,所以今年三模不一定有。明天上午不能迟到,9点要上课,化学。”
二
大巴车上再没有了多余位子,只剩前面发动机的盖子上还能再挤二人。何小天暗自庆幸,终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稍晚一会儿,怕是站都没地方站。
人越来越多,售票员奋力的将每一个新上车的学生向后猛塞,仿佛只要车厢还能容纳进空气,也就同样能容纳学生,只恨不能将挤不上车的学生分尸来达到座无虚席的目的,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辆车存在的价值。
“那个女的,往后退!”
“退不动了!”
“我知道,快退!”
……
大巴车正值壮年,即便扛了将近六十个人的重量也依然步履轻快,扭矩恨不能大到让载满水泥砂浆的重卡都自愧不如。车上站着的学生拥挤成了一整坨,车子虽然时而加速时而刹车,但站着的人大都已经放弃了扶把手或者旁边的座椅,因为就车上剩余的空间而言,他们甚至都不配歪倒。在规矩的制约下,他们只能笔直的活着,生活并没有给予他们弯曲的资本。
何小天遥望着前方的车窗之外,路边的告示牌上贴着“创和谐文明城,做文明清安人”的标语,正是显示一座城市文明的象征。譬如一座城市如果出现与“抵制”或者“NO”相关的字眼,那便证明这座城市远达不到文明的标准,如果标语都是带有积极意义地要求人们应当怎样做,那便说明这座城市非是一座文明城市不可,而且不是也必须是。比如美国的城市就从来不文明,因为他们总在抵制。
副驾驶上一个女生端正的坐着,上身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羽绒服,侧头看着窗外。鬓角的细发随着从缝隙流进的空气而拂过侧脸,整洁的马尾也跟着车身的抖动而跳跃。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微微泛红,明媚成初春的桃花错落。
窗外的风景疾驰而过,到处是冬日黯淡的凄凉之景。天边云暮低垂,似与大地只有一线之隔,可这触手可及的一线之间,永远充斥着令人绝望的万水千山。天永远是天,地也永远是地。
相思眉宇上,欲掩不由心。我自忧思甚,不需诘问人。
“你们班主任有没有让你们写推荐信?”李滨问。
何小天转过头来:“什么推荐信?日照职业学院的吗?”
李滨道:“不是,就是说会考那九门都过了你也照样拿不到毕业证,必须要有推荐信。”
何小天道:“什么意思?自己给自己写推荐信?”
李滨道:“要用第三人称写,比如‘李滨你是一个活泼开朗,积极乐观,品学兼优的学生。’之类的。”
何小天道:“仿班主任的语气吗?”
李滨道:“对,我们班主任早上给了我们两节课写,不准抄,一旦雷同,立刻不及格。”
三
今天是何小天村子赶集的日子,何父何母在门口摆了摊位,见何小天回来了,何父便回了屋子给他做饭。
何父关切道:“这次有没有考试啊?”
人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何小天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变成了雪糕,凉了个彻彻底底。
他推脱道:“你别问了。”
何父不解:“考试还是没考试,怎么还别问了?你就说进步还是退步就行。”
何小天道:“你别问了,我不想说话。”
何父道:“就是想问问你学的怎么样了,怎么还不让问?”
何小天心中有愧,自是难以坦然,当下急中生智,说起了之前朱德福讲的故事,以作话题转移何父的关注点:“我们学校有一个得抑郁症的,就是那种一想不开就不想活了的那种,抑郁症其实就是神经病,但是因为太年轻,不能说的太直接,就说是几级抑郁症。”
何父果然随他心意,顺着往下问:“那学生现在怎么了?”
何小天道:“回家了。他和老师说带着书回家,想学就学点,不想学也没压力,到高考再去考试,考上什么就去什么。”
何父只觉得这些话来得突然,当他是在暗示什么,半天没敢再说话。做完饭,便出门了。
在何小天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计划,要改变就注定要牺牲。每次想到父母时,何小天内心都无比的愧疚与煎熬,如同浓墨一般的混沌将人困于无尽的深渊,一层层的将人侵蚀腐化,直至破碎分解。父母这十七年的劳作只是为了自己明年的奋力一搏,迈向辉煌的未来,而自己却在这关键时刻走上了另一条几率渺茫的不归路,放弃了一切。但他又觉得,也许只有自己才能拯救那十五万人的命运。
但这样真是对的吗?他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总在逼良为娼,从不会给人任何解释。
吃过饭,何母也进了屋子,问何小天:“这次好好学习了没有?”
何小天道:“我现在一听到学习就头疼,浑身冒汗。”
何母道:“怎么还一听到学习就冒汗,学习学烦了?”
何小天道:“我们学校有个得抑郁症的,其实就是神经病,但是年纪太小,医生不能直接说,只能定义成几级抑郁症,然后他现在带着书回家了,能学点就学点,学不了也没压力,到高考再去考,考上什么算什么。”
何母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说明压力也不能太大——哎,对了,王春溪你爷爷家的小叔回来了,你还去看看他吗?”
何小天摇摇头,道:“这么多年没见了,都不认识了,不去看了。”
何母道:“你小时候你小叔总是抱着你玩儿,那天你颠儿颠儿的跑了,你小叔怕你掉沟里就跑出去追你,然后你没事儿,他摔了一跤,落下了病根儿,到现在膝盖还疼呢。他在澳大利亚都5年没回来了,他爸不是有脑血栓嘛,就给他打电话,说‘你要是穷的没钱回来了,我给你转钱。’”
何小天道:“我们班主任说以前一中有个老师,三个孩子全部考上了清华北大。”
何母代入感极强,“哇”的惊呼一声,仿佛要凭这一嗓子声控解锁,将那三个孩子都证明成自己所生。
何小天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屑道:“他爸死的时候那三个孩子都没回来。清华北大名义上是中国的,实质上却是美国的,培养出来的人全跑到美国做贡献去了。”
何母道:“人当然是哪里好去哪里了,我倒是希望你也能去美国,这样我和你爸面子上全有光。”
何小天道:“我们班主任说考大学找工作都在山东里面就行,离家也近。”
何母道:“到时候你考大学就去青岛济南那些地方就行了是吧?”
何小天道:“到时再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