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传来霹雳一声巨响,一场豪雨如期而至,未央宫的碧瓦灰檐都被掩在一片雨帘之中,雾气盈盈而起,缭绕在暗潮汹涌的皇宫四周!
白虎殿上,太子的及冠礼正在举行,他的下巴已经开始冒出青色的胡茬,少年时的稚气神色渐渐隐去,他又长高了一些,原来微胖的身材也精壮了不少。
满朝文武看着刘骜戴上代表着他已经成人的进贤冠,脸上尽是凝重神色,立于汉白玉石阶前,向刘奭行叩拜大礼。玉阶之上,赵允福的声音穿透大殿:“陛下有诏,太子及冠,大赦天下,另嘱太子今后克勤克戒,修行仁义,毋要怠荒。右将军许嘉之女许氏,容貌端庄,性情和婉,礼度闲淑,举止大方,今封其为东宫太子妃,望汝等心系宗庙社稷,绵延子嗣。”
赵允福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剜向刘骜的心。他面无表情地谢恩叩头,谢恩领旨。
退朝后,文武百官纷纷祝福太子和许嘉,许嘉拍拍刘骜的肩头,“太子,以后老臣的女儿就交给太子殿下了。”
众大臣更是附着许嘉的口气将他的女儿许茹意夸得花一般,刘骜面上带着不动声色的笑容,一路敷衍着这些各怀鬼胎的大臣们。
出了白虎殿,刘骜飞快地冒雨向宫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忙打着伞追了出来,但是太监的脚力哪里跟得上他,一个不小心,脚下打了滑,摔在地上。
刘骜心情不好,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死活,抬眼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太监:“你自去内务司领三十大板吧。本殿不需要你了。”
“太子,太子……”可是这位太子连头也没有回地走出了白虎殿。
“你们都别跟着本殿。”他一回头,凌利的眼神扫向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那些人吃了一惊,都远远地小步跟在后面,不敢上前,也不敢兀自回去。
路过椒房殿,他略一停脚,然后仍旧往前走去,滂沱的大雨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打在高高的进贤冠上面,发出奇怪的声响。
及了冠,他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现然在宫外面也有单独的太子府,不必住在宫里。他现在只想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地大哭一场,但是他却不能哭,出了宫,门外的马车还在原地等着,刘骜也没有上车,把头上的进贤冠一扯,吩咐车夫道:“你先回太子府,别跟着本殿。”
车夫不敢忤逆他,只好将马车赶走。
刘骜的脚步越来越快,到了最后,他干脆在雨里狂奔起来,越是发疯,头脑里那张清丽的脸庞越是清晰,他不想娶什么右将军的女儿,也不想做这个太子,更不想放弃蓝凌玉。可是,宿命已经将他推上了一条不归路,难道他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死吗?再没有个人的爱憎,也没有亲情友情。
刘骜抹了一把脸上混在一起的泪水和雨水,他不甘心,他为别人活了这么多年,他要为自己而活。但,不是现在。
想到这里,他停住脚步,仰头看向天空:“玉儿,等这一切都结束后,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给你一份你想要的生活。”
前面不远的地方,两个打着伞的少年正匆匆走来,一个手里还拿着披风,他们看见站在大雨中的刘骜,赶快跑了过来:“太子殿下,阳阿公主正在府里等着您呢!”另一个将披风给刘骜披上。
“皇姐?”
“是呀,刚才公主听说您一个人出了宫,心里放不下,让奴才们出来寻您!快去府里罢,若感染风寒,陛下和皇后又会担心了。”
刘骜既已经想开,也不再推辞,两人一面护着刘骜来到不远处的公主府。还没进到府里,便看见阳阿正站在门楼里向外张望,远远看见刘骜过来,赶快吩咐着下人们把干净的衣物准备好给刘骜换上。
豆大的雨点被冷风扫过大殿之中,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挣扎在垂死的边缘。换好干衣的刘骜眼神重新恢复清朗,黑发如墨被随意束起,一身大袍在风雨中猎猎翻飞。
阳阿正坐他的对面,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刘骜端起喝了一口,浓郁的苦香味道充盈满口。他闭起眼,似乎享受着这苦意从喉头间滑下时的瞬间快感。
“皇姐,这是什么茶?”
“这是从川蜀采来的苦藜茶,说是茶,实际上是一味药,太医说可以清心火,所以我常常品它。”
“真是好茶。”这茶中的涩苦之味似乎有冲淡心中之苦的作用,刘骜喝过一杯后,心静渐渐恢复平静。
“你今天这失态的举动,若是传到父后的耳朵里,恐怕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肆了,以后我不再是刘骜,我只是太子,是大汉的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也是母后娘家人的太子!”
阳阿笑了一下:“我们都需要仰仗着太子殿下才能苟活啊,希望太子殿下坚强些。”
刘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藜茶,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等到那苦味浸满身体的每个细胞后,才一口咽下,然后他眉头一皱,又露出一丝苦笑:“皇姐,您这是在嘲笑本殿,若没有皇姐还有母后和祖母娘家的力量,哪里有我刘骜的今天?”
“骜儿,”阳阿叹口气去,摸了摸刘骜的脸庞,“你知道身为皇家的子嗣,生来就要承担着比普通人不知重上多少倍的担子。你身为太子,就算是咬碎了牙,也要扛起这片天,你知道你身上背负的不只是天下人,更有咱们家族的全部血脉。”
“我岂会不知?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皇姐就放心吧。”
阳阿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附马已经让人捎过口信了,他现在就守在父皇的身边,打算替你圆这个场。”
刘骜点点头:“让姐夫费心了!”
阳阿笑着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趁他现在在父皇面前还有点作用,就让他尽快助你一臂之力。”
刘骜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脸色沉重下来。
“也不知道玉儿那里怎么样了?她现在贵为翁主,等她回来长安了,你大可以求父皇下旨封她为侧妃。”
刘骜一愣,然后说道:“别说我不会委屈她,就算以玉儿的性子,她也不肯做小。”
阳阿眉毛一扬,“她倒真是特别的人,但父皇下了旨她若不同意那就是抗旨。”
“算了,皇姐,我不想强求她。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你心里还在担心刘康?”
刘骜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通过雀翎殿那面与呼韩邪单于建起了联系,好像南疆那里对他的策动也有了反应。”
“也不过是一些流寇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你背后已经有甘延寿和陈嘉两位大将的支持,而羽林军那里也没有什么阻碍!只需防着他就行了,不必太费心思。”
刘骜又叹了口气,“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弟弟,我们从小一块玩到大,一个刘兴已经因为宫中之争去了封地,我不想让刘康铸成大错。”
“他若想着兄弟情谊,就会做出这些事情来,若他不顾及兄弟情面,你也不必再对他客气了。”
刘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放下茶杯,“本殿这就走了,皇姐多保重。”
“你等等,我让人备车辇送你回去。”
上了车辇,一个丫头跑了出来,递给刘骜一包东西,“公主让太子殿下拿着的。”
“是什么?”
“苦藜茶!”
“我知道了!”
“恭送殿下。”
车辇起行,刘骜看了看手中的茶包,扬手扔了出去,他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
天边,铅灰色的云朵低低垂下,世界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暴雨刚停,椒房殿里的王皇后接到消息,这才放下心来。房内一股冷风吹过,她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暗中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盯得她毛骨悚然,盯得她时时刻刻草木皆兵,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很累。
从刚开始当上太子妃开始,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从幼年时便如影随形,她原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恐惧感,但现在,当她被这种感觉如潮水般包围时,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正紧紧地攫住她。她故作镇定地卸下头上的发簪,紧紧地握在手中,骨节处泛起一片青白。
过了半晌,赵嬷嬷端来热茶,见王皇后紧闭着眼睛,手里攥着玉簪,轻轻上前道:“皇后!”
王皇后睁开眼睛,“你听说过钩弋夫人的故事吗?”
赵嬷嬷不解地摇摇头,王皇后接着说道:“钩弋夫人是武帝的一个妃子,她的手总是攥着,武帝亲自去前将她的手打开,见里面握着一个玉钩,便赐名为钩弋夫人,后来他的儿子当了太子,便怕她外戚干政,因此她被武帝寻了个嫌隙赐死了。”
赵嬷嬷听闻慌忙跪地:“皇后,您福泽深厚,母仪天下,与那勾弋夫人自有天壤之别,况且皇上与您一向恩爱互敬,断不会动那种心思,皇后您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你起来吧!本宫只不过是给你说了个故事!”
“是,老奴老了,更加愚笨了,看老奴这张嘴。”
“算了,算了,去给本宫端碗荷花羹来吧。”
“诺!”赵嬷嬷战战兢兢地退下了。王皇后回过头来看向镜中的自己,心里默想: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人得逞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