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里，一片素白龙涎香的味道却更甚往常，王皇后跪坐在灵殿一侧，闭目诵经，一时间整个殿内十分安静，静得诡异，静得离奇，王皇后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流，或许也是她的直觉导致的。

　　在宫中这些年，她生存的技巧除了自己的老练外，就只有敏锐的直觉了。凭着这直觉，她隐隐觉出了有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窥探着她。

　　有陌生的气息围在自己的周身，这不是她平时熟悉的嬷嬷的气息，也不是那些进宫来吊丧的女眷们的，更不是王太后的。

　　她在用晚饭之后便将所有前来吊丧的人都遣出去了，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想到这里，王皇后沉声问道：“赵嬷嬷？李嬷嬷？”没有人应声，空荡的灵殿里只有她的回声悄然散出。

　　王皇后声音不禁严厉起来：“是谁？是谁在那里？本宫已经看到你了，还不快站出来！”

　　仍旧没有声音，王皇后虽然想说服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但是两个嬷嬷确实是不见了。

　　她又继续诵了一会经，心境由略微浮躁转为平静，她仔细又感受了一下，那气息也不是完全陌生，隔了好一会，她才开口，声音里一片冰冷：“惠宁，是你吧？”

　　一声轻笑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让王皇后想了十几年，恨了十几年，抓狂了十几年的女子站了出来。

　　“王政君，别来无恙啊？”

　　王皇后抬起眼睛一看，站在她面前的果然是当年的惠婕妤，不过她比自己更加苍老，怪不得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刘奭的面前，若她以现在这副尊容出现在刘奭面前，从前的情份不仅会一扫而光，刘奭反而会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势力，痛下杀手，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一直在背后捣鬼。

　　“你的把戏一直都上不了台面！”王皇后沉声说道，口气里没有一丝情感。

　　“那又如何？只要最后的赢家是我，过程如何谁会认真在乎？”

　　“最后的赢家是你？”王皇后收起平常的一脸慈母象，冷冷地看向惠宁，“本宫倒想听听，你究竟赢了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这些年，我一直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没了族人的势力，没了丈夫的宠爱，没了宫中的荣耀！”

　　王皇后一耸眉，不置可否。

　　惠宁仰天长笑：“王政君，你知道报仇时最痛快的是什么时刻吗？”惠宁看了一眼身蒙黄色绣龙纹锦缎的刘奭的尸体，接着说道：“最痛快的就是在薄情寡意的人的尸体面前，看仇家生不如死的表情。”

　　王皇后叹了一口气：“惠宁，本宫知道当年本宫是亏欠过你，不过这些年来，本宫为你做的事情也足以弥补本宫曾经对你的伤害了。你在宫中布置的那些眼线，你动用自己培植的那些势力，你做过的那些说出来足以让你被斩上十次的事情，本宫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你若是就此收手，本宫会给你一个好名份，让你颐养天年。”

　　惠宁又是一阵狂笑，然后以嘲弄的眼神看向王政君：“我做的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于你有利？哪一件不是帮你巩固自己在后宫的位置？哪一件不是为骜儿的登基，成为下一任皇帝更好地铺平了道路，你以为你不理不睬，我就会领你的情？”

　　王皇后现在倒真是不明白了，她问道：“你做的这些的确是于我和骜儿有利的，所以本宫才不与你计较，当然本宫是有些疑问，可是若真能让本宫兵不血刃就扶自己的儿子坐上正位，你领不领情，本宫根本不在乎！不过，你现在既然已经主动现身，不就是为了给自己讨条后路的吗？”王皇后以为惠宁一直知道自己暗中监视着她的活动，怕将来刘骜当了皇帝自己会对惠宁动手，况且她还有个暖儿，所以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暖儿才会有这番说辞的。

　　“你的儿子，哈哈哈……”惠宁眼中得意和嘲弄的神情更加浓郁了：“说的好像真的一般，你的儿子，”惠宁刻意加重“你的儿子”这几个字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告诉你吧，王政君，你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儿子，你～没～有～儿～子！”

　　王皇后一呆，随即恢复常态，但声音中却明显有了颤抖：“此时此刻，你还想编造什么事实吗？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那套鬼话吗？”

　　“王政君，你别跟我一口一个本宫的，告诉你，若是骜儿真的成了皇帝，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而你，不过就是替我将骜儿养大的奶妈罢了。”

　　王皇后一拍身前凤几，“惠宁，你再信口胡说，本宫会叫人将你拖出去斩了！”

　　“你以为我真的怕死吗？当年我并不想让兰美人替我而死，若不是为了骜儿，我不会撑到今天，现在你骑虎难下了，骜儿当不了皇帝，你会落得比我还惨的下场，若骜儿当了皇帝，你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这种痛苦会伴随着你的整个后半生，你知道吗？王政君，就算是我死，我也是会被笑死的，因为我太高兴了。我的仇人为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还要亲手扶持他当皇帝，日后还要看着这个自己最恨的女人的儿子的眼色生活。真是痛快啊！”

　　王皇后此时的脸色已经铁青：“来人，来人！快来人啊！”她几乎是厉声喊了出来，可是灵殿前却一片悄然，王皇后的手渐渐抓住了凤几两侧飞翘起来的几缘。

　　“你可真够卑鄙的！”王皇后喘着粗气地说道：“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利用。”

　　说到这里，惠宁的眼色里更是充满了飞扬的神色：“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舍得利用自己的女儿？仇人家的女儿还不够用的呢！哈哈哈哈！”她又是一阵长笑，笑得眼角里都流出了泪花，笑得大脑都不受控制，飞快地闪出这些年来与她相依为命的那个女孩的身影。

　　此时的王皇后脸色已经由青转为煞白，她颤抖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然而惠宁已经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哭，根本说不出话来。

　　早在她们刚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蓝凌玉便已经在殿门口了，她倒也不是有意偷听，只不过是凑巧赶到，又不便中途打断，便一路听到了最后，越听越是不寒而栗，心想多亏刘骜没有跟过来，若是让他知道这一切，他不崩溃才怪。

　　听到这里，里面的两个女人都已经不再说话了，一个大笑大哭，一个则默不作声，蓝凌玉刚要转身回去，顺便想着能把刘骜拦下来就更好了。一回头，却碰上暖儿黑漆漆的脸，蓝凌玉唬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见暖儿一副石化的模样，蓝凌玉怕她失态，赶快拉着她出来，暖儿如同机械的木偶一般跟着蓝凌玉走到一个角落里，看样子，就算前面的她没有听到，后面的她也应该听到了。

　　蓝凌玉一直以为她跟刘骜是亲生兄妹，不过是刘骜被抱到王皇后那里，而王皇后当年生下的孩子被处理了，没想到，这个惠宁却更狠，来了个偷梁换柱。

　　她看了看暖儿的神色，悄声说道：“暖儿，你不要难过了，不管你是不是宁姑的亲生女儿，她疼你爱你我是看在眼里的。”虽然此时的安慰如同隔靴骚痒，可是蓝凌玉仍旧不愿袖手旁观看暖儿遭受这么大的打击。

　　她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母亲是爱我的。”

　　若真是爱她，不会从她五岁时便将她送出宫中，在外面跟人学武功，学用毒，学各种阴损险辣的招数。若真是爱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让她活在刀尖上过着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生活。暖儿现在真心明白了，所谓的扶佐哥哥，不过都是谎话，刘骜是她的哥哥不假，但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且论出身，这个哥哥只能算个庶出，自己才是真正的嫡出，却因为上一辈几个女人的自私与贪欲，毁了自己的一生。

　　“暖儿？”蓝凌玉见她还在发呆，轻轻推了她一下。

　　暖儿回过头来，脸色依旧苍白，她又笑了一下：“玉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我就先走了。”

　　蓝凌玉见她虽然受到的打击很大，但整个人也算正常，就没有强留她，只是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一些，暖儿一溜烟地没了影子，蓝凌玉却越来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这时，她想起刘骜可能就快要过来了，一溜烟地跑回到灵殿之前，故意弄出很大的动

　　静，等她到了灵殿里，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王皇后正坐在哪里诵经，神色一如往常，

　　惠宁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了。

　　蓝凌玉暗松了口气，上前行礼，然后柔声问道：“皇后，外面天色渐渐晚了，还请皇后

　　注意身体，早些歇息。”***（未完待续）